尧国的冬季,永远都是那样的萧索肃杀。
宓茶抱着闭上眼睛的姬凌玉,感受着她的身体在自己怀里越来越冷、越来越僵硬。
那双傲如金阳的眼睛永远阖上了,连那浅金色的头发,都因为吸了太多的污血而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宛如落日后的天空,仅残一点灰暗的余晖。
宓茶愣住地看着这一切,连花百音的靠近都没有察觉。
“不……不——!”
花百音死死盯着浑身是血的姬凌玉,她双眼爆出细碎的血丝,踉跄地冲到宓茶身边,不知道是跪还是跌倒在了宓茶的对面。
“凌玉……凌玉…凌玉!”她颤抖着,双手抖成筛子似地不断试探姬凌玉的鼻息、心跳、脉搏。
她什么都没有感知到,连那股一靠近就让她浑身针扎般疼痛的光元素也消失殆尽。
花百音愣愣地呆坐了好一会儿,倏尔,她的双瞳聚焦在了宓茶身上。
“牧师!牧师!”她猛地倾身,双手用力抓住了宓茶的手腕,把宓茶的手按到了姬凌玉身上,哀求道,“救救她,快救救她啊!”
宓茶被她拉扯得身形摇晃,她的双手被迫按在了姬凌玉胸口,下方空空如也,不仅没了生命气息,也没了能力的波动。
她眼睫一颤,抽回了手。
花百音呆呆地看着她,下一刻,她霍然揪起宓茶的领子,双目欲裂、歇斯底里地冲她咆哮,“你不是牧师么!不是王级牧师么!你救她啊——!百里觅茶,你倒是救她啊!”
宓茶抬眸,那双眼睛无波无光,死水一般,“她已经走了。”
花百音又一次跌坐了下去。
她痴坐了良久,那双眼里的血丝陆续弥漫到了整个眼球,热泪将整个眼白都熏得通红。
半晌,她对着宓茶扯出了一个凄凉至极的笑容,“她死了?那你呢……”
“你怎么不死——!该死的是你啊!”花百音骤然起身,她咬着牙,恨到了绝望。
左脚狠狠跺地,一轮巨大的黑红色的法阵出现在了花百音身前,直对着宓茶。
“百里觅茶——”她一字一句地撕咬着她,“什么王级牧师……你这辈子救活了谁啊?你救不了你的族人,救不了你的国民,连她你都救不了!你只会像一个疯子、一个恶鬼那样不停的杀啊!杀啊!”
“你算是什么牧师!你还有什么脸活着!”她尖声厉吼着,像是要把一切的仇恨都吼出来似的。
“凌玉走了……她是为你走的,你要是还有一点点的良心,就该主动下去陪她!”
宓茶一动不动地坐着,连头都没有抬起,只是半垂着眼睛,麻木地望着地上了无生机的姬凌玉,仿佛与世隔绝,听不见一点声响。
这般沉默令花百音爆发出一声绝望愤怒的咆哮,她再也忍受不了现状,法阵里冲出一道血红色的诅咒,直冲宓茶而去。
轰——!
宓茶没有躲闪的欲望,然而,在诅咒发出之前,一道紫色的法光率先击在了花百音身上,将她轰飞出去。
“觅茶——”饱含担忧惊恐的女音自前方传来,一道紫色的残影闪过,下一瞬,宓茶被郁思燕紧紧搂入怀中。
郁思燕被术礽纠缠着,术礽离开后,她立即往回赶,刚一赶到,便看见了花百音攻击宓茶的模样。
眼前的状况让郁思燕震惊了一瞬,但她紧紧搂着宓茶,首先检查她的身体状况。
碍于[复制]的副作用,郁思燕不敢将能力探入宓茶体内,以免破坏她身体里微妙的巫牧平衡,她只能简单地检查一下宓茶的身体,从外表进行判断情况。
然而,就是这简单的检查,令郁思燕感到了极大的不同。
她感受不到宓茶体内的[复制]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极其旺盛的牧师力量——不,这样的浓度已然超过了牧师该有的限度,更像是……更像是光系的波动。
郁思燕目光转动,这才发现到宓茶面前的尸体是谁。
她愣了一下,随后低头,抚着宓茶的脸让她看向自己。
宓茶的脸被郁思燕掰了过来,可她的双眼涣散无神,根本无法聚焦到郁思燕身上。
如此神情令郁思燕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她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可大致猜到了一些。
“好了好了……”她将宓茶按进怀里,轻抚着她的脊背,“不想了,我们不想了。”
宓茶还是木木的,没有回应,也没有哭泣,像是被人抽走了魂魄,给不出其他反应。
沈芙嘉重伤令她心痛焦急,那份情绪是鲜明的、直白的,可当姬凌玉在她怀里慢慢咽气,比起伤感,宓茶更多的却是迷惘。
她像是失去了领头羊的羊一样,惶惶然地停在了原地,连表情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郁思燕迟疑了一下,看了圈四周的环境,觉得这里太过危险,还是得先带宓茶离开。
但姬凌玉的尸体要怎么处理?
余光微瞥,郁思燕扫了眼被她打飞吐血的花百音,花百音重伤倒地,但并未死亡。想了想,郁思燕还是让人将她和姬凌玉的尸体一并带回去,等以后再说。
至于她自己,则横抱起满身血迹的宓茶,带着她回到了营地。
不管怎么样,宓茶的身体都没事,看起来好像还比之前更健康了一点。只要宓茶好好的,郁思燕的心便安定了下来,其他什么都无所谓。
这一边,郁思燕暗自庆幸着,可另一边的禹国则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百里觅茶又一次凭借着一己之力抹杀禹军六万,其余四处逃散的禹军又被包围而来的柳凌荫、童泠泠所部截杀许多。
前前后后,单宓茶一人便把禹国军队屠了近半,禹国国力大损,但姬方缙已顾不得这些,他更焦心的是另一件事——
“还是没有找到么!”
林秘书为难地站在门口,他刚一推门,撑在书桌后小憩的总统便立刻睁眼询问向他。
对上总统急切的眼睛,林秘书摇了摇头。
姬方缙眼里的光芒一下子暗了下去,好一会儿,他退而求其次地问:“那花百音和术礽呢?”
林秘书还是摇头。
姬方缙深吸一口气,闭眼靠在了椅背上。
这两天他太阳穴一直突突地跳,总有不好的预感,四十八小时过去了,不管是死是活,总要有个结果。
“先生,我看还是得和尧国那边交涉一下。”林秘书低声道,“现在我们的军队十分混乱,别说找人了,连自己都稳不住。小姐既然是朝着百里觅茶的方向冲去的,那百里觅茶肯定知情,最快的方法还是直接问她。”
姬方缙深深闭着眼,双眉紧锁。
两国已经到了如此水深火热的地步,他还刚刚送了百里觅茶那两柄法杖,这时去求她,无疑令姬方缙下不来台面。
“好吧……”但事关女儿,他顾不得尊严脸面,最终还是同意了林秘书的建议,“你亲自去和尧国方面联系,如果凌玉被俘虏了……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她换回来。”
林秘书问了一句,“包括撤兵么?”
姬方缙疲惫地颔首,“包括撤兵。”
林秘书应下,退出了书房,“我这就去办。”
他试着联系百里月,百里月倒是没有拒绝和他对话,但听到林秘书的问询后,对他道,“我目前无法联系上女王,等联系上了,会第一时间转达您的问题,并给您回复。”
说罢,便结束了对话。
林秘书愣在视频前,什么叫“我目前无法联系上女王”?
百里月不是一直跟在百里觅茶身边么,难道她近期转移了?还是说只是单纯敷衍自己?
百里月倒没有说谎,她的确在宓茶身边,但自从郁思燕把宓茶带回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宓茶。
不仅是她,所有人都没能见到宓茶。
女王反锁在房间内,她是清醒的、健康的,可没有关心过一句战况,仿佛一切都已经与她无关,同时也没有再进过食水。
没有人能进入房间,即便是郁思燕也被宓茶拒之门外。
宓茶在床上坐了三天,披头散发,床帘紧闭,屋内不见半分阳光。
她抱着一柄血迹斑斑的金剑,对着拉上床帘的窗户,似乎是想透过床帘望一望太阳,却又不敢直视灿烂的阳光。
姬凌玉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