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年骑着车赶到废品站的时候,雨停了。
废品站管事的是一个姓孟的中年大叔,有点龅牙,一对招风耳,很瘦,两只眼睛黄中带亮,看起来贼精贼精的。
“孟叔儿,又来麻烦您老。”
陈景年侧身站在上风口,把盖着东城分局和交道口街道办事处公章的介绍信递给了出去。
“不叫事儿。”
孟管事绷着青筋的手指熏得焦黄,说话的时候带出一股浓重的烟焦油味。
一嘴的黄色牙石在说话时金灿灿的:“这儿你门清儿,你自个儿拾掇去吧,我得找点东西把漏雨的地方遮上。”
“得嘞,您忙。”
陈景年笑着应了声,转身往里走去。
院子里搭了个简易的木头棚子,和斗篷差不多,四处透风,风大点,雨水就潲进来了。
即便这样也吹不散扑鼻而来的、陈旧发霉的气味。
越过汪洋纸海,绕过瓶瓶罐罐的高山,陈景年从兜里又掏出两个口罩戴好。
再往前味道更重,另一边的院子里堆放着各种骨头和鸡鸭鹅毛,那味儿,呃……
这个时候的废品站回收骨头,是用来做饲料什么的。
三层口罩加上两个纸团都挡不住这味。
再往前,空气立刻清新了不少。
这里堆着的都是些塑料制品,这个时候都叫化学xx,比如化学凉鞋、化学篮子、化学发卡什么的。
最里面才是最值钱的废铜烂铁。
大件小件、或铜或铁地分成好几堆,其中最显眼的是一些简陋的电路板,这些东西的个别零件是能提炼出金子来的。
陈景年从兜子里拿出麻袋和手套,在一座小山里翻找着能再次利用的自行车零件。
甭想着占便宜,就凭门口那位姓孟的管事,任谁来都不能多拿走一丝东西。
术业有专功,是铜是铁,是铝是锡,人家只要一搭眼就能分辨出来。
搭搭手就知道几斤几两,半钱都不会差的。
一截上了锈的车链子、一把没脱扣的辐条和两个带着牙盘的车轴、三根车闸管,几块刹车皮子,满是锈点的、还有点瓢的车圈,以及几根车座的弹簧,这就是陈景年弯腰忙乎了快两个小时的成果。
“叔儿,您老给指个道儿,看看有没有红檀和红豆杉的废木头呗。”
陈景年把装着那些零件的麻袋放到一边,给孟管事递上一颗烟,笑着说道。
“哎呦喂,感情,我说景年,这是要动刀啊!”
姓孟的管事忙不迭地接过香烟别在耳朵上,见陈景年点头,扯着嗓子说道:“谁这么大面儿啊。景年,你是不知道啊,你五叔儿怀里的那尊猛儿张把我们这些看过眼儿的馋成什么样了。”
陈景年笑了笑,挠了挠脑袋,说道:“叔儿,您是知道的,我爸的命是我五叔儿救的,这些年我五叔儿又帮衬了我们家多少。那尊猛儿张就是我一点心意,哄他老人家开心的。”
“甭啊!我可是听你五叔儿说了,那尊摆件你硬是抠啄了一年多才成的。那精气神儿,那吓死人的眼神儿。
而且你和你姐打小儿就伺候他,那不是感情!你这一刀刀的是心意,也是情分!
你五叔儿还说了,那猛儿张的眼睛和袍带上的红点子都是你的指尖血染的,就这、就这、光听着我这心都没着没落儿的。”
“您老还知道这,其实没那么邪乎。”
“嘿嘿,景年,按说我们这是摆开八仙桌儿,接待十六方儿,你和你六叔儿都是老照顾主儿,我这……”
“叔儿,怎么啦?您看您和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陈景年的手在雨衣里弹了弹,递烟陪聊图的是什么,不就等着这管事的下面这句话吗。
“哈哈,景年,那我这当叔儿的可老着脸和你说个事啊。”
孟管事缓了缓,见陈景年目光清澈地点了点头,这才说道:“景年,你看看你能抽空也帮我抠啄个物件啊。不大啊,不用大啊。”
“这个、孟叔儿……”
陈景年有点犹豫,等那边吸气见重才二意思思地说道:“孟叔儿,您老是知道的,我给我五叔儿雕的那尊猛儿张,抠挖了一年多,您老要是也要个猛儿张……”
孟管事的脸色在陈景年迟疑的那会儿就有点不好看了,听他说到这,连忙摆手道:“不能够,不能够啊!我那敢和地、地神仙把持一样的物件,我那是魔怔了吧。”
“叔儿啊!”
陈景年像是放下了千金重担似的嘘了口气,拍着手说道:“我的叔儿啊,您老杀人不动刀啊,这气喘的,要了命了!成,只要不要猛儿张、不对啊,您老不是要闭眼关公吧。还是秦琼?”
陈景年控制着脸上的肌肉,小表情拿捏得差点没把孟管事撩拨出心脏病来。
“嘛儿闭眼关公啊!嘛儿秦琼啊!貔貅,我就想要个貔貅。”
孟管事的话是吼出来的,一股浓烈的烟焦油子味差点没把陈景年熏死,比隔院的骨头堆味儿都大。
“叔儿,咱爷俩儿是淋着了吧,您老早说啊,貔貅,行,就貔貅。”
陈景年边说边抬头让过了这生物武器的攻击范围,像是找漏点似的瞅了瞅,吐出一口气,接着说道:“我和您透个底儿,我要找木料是为了给我六叔儿雕个秦琼、秦叔宝。
您是不知道啊,我六叔儿和我说了好几年了,我都没应,现在没地跑了,我进厂落到我六叔儿手里了,这才几天啊,时不时地敲打我,敲了我一脑袋包。”
“你六叔儿,那轧钢厂保卫处的李处长?”
“可不,我这不进厂了吗,就在我六叔他们楼下,我六叔儿是部队放炮的出身,手劲儿大得吓人,我从小就怕他敲我脑袋。”
“我听人说过……”
孟管事边说边扫了陈景年一眼,神秘兮兮地说道:“轧钢厂的李处长,那在门帘儿外也是个响当当的爵儿啊,秦琼啊,那我这貔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