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称呼的天牢,指的是设置在京城,由朝廷直接管辖的最高级别监牢。
刑部和大理寺辖下各有一座监牢,按照规模和关押犯人的级别来算,大理寺管辖的这座监牢才是百姓认知里真正的天牢。
武德司也有内设牢狱,不属于朝廷管辖,专门关押机密要犯,百官闻名丧胆。
张沆为朱秀准备的牢房位于地上一层,南北朝向,采光充足,通风顺畅,粗略估算八十平大单间,甚至还有专门的茅厕,居住条件相当不错了。
“朱侯爷,可还满意?”张沆亲手推开牢门,一道木头隔栏比大腿还粗的巨门。
李重进的亲兵直接把肩舆抬进牢房,史向文跟在后面,不用弯腰低头就能走进来,可见这牢房建的有多高大。
冯道背着手参观一圈,疑惑道:“这地方,老夫似乎来过....”
张沆笑道:“这大理寺监牢始建于后唐明宗长兴二年,上一个也是第一个关押在此的人,是闵帝李从厚!
当年潞王李从珂凤翔起兵,一路势如破竹打到洛阳,李从厚仓惶出逃,逃至洛阳时,宦官孟汉琼有意投降李从珂,便诱骗李从厚进开封城,而后将其关押在此。
后来多亏控鹤军指挥使慕容信搭救,李从厚得以逃奔至卫州。可惜李从厚大势已去,人心不附,卫州刺史王弘贽联合镇州成德军指挥使石敬瑭,挟持李从厚又返回洛阳,途中暂居开封,也是关押在此。”
冯道捻着白须,恍然道:“不错不错,确实如此!当年老夫率领百官迎立清泰帝,清泰帝命老夫前往开封接闵帝回京,就是从此地走的!
一晃眼,十八年过去了....”
冯道沧桑的眼睛里满是回忆和怀念。
张沆笑道:“多年来,这里一直当做大理寺的仓房使用,存放些账册名籍之类的。得知朱侯爷大驾光临,下官左思右想,只有这里适合安顿朱侯爷。”
冯道揶揄道:“朱小子,你和闵帝李从厚一个待遇,尽管偷着乐吧!”
冯青蝉搀扶朱秀下了肩舆,慢悠悠走到靠墙处的床榻坐下。
朱秀声音虚浮地道:“你老人家也不要高兴得太早,李从厚前后在这里关押大半年,惨死后怨念深深,说不定一部分鬼魂就留在这里。
您老当年率领百官开洛阳城投降李从珂,李从厚最恨的人当是你才对!
您老可不要久留在此,免得厉鬼缠身,冤魂索命,折了阳寿....咳咳~”
冯道手一抖扯下几根白须,心疼又肉疼,气急败坏道:“你小子少冤枉老夫!当年是朱弘昭、冯赟两个奸臣撺掇李从厚仓促间施行‘换镇’之策,最终激反李从珂!
老夫奉曹太后懿旨,率领百官开城归降,也是为保大唐江山社稷,保洛阳数十万臣民性命!
李从厚年少无知,根本没有能力掌控天下,他自己无能,失了帝位,与老夫何干?”
朱秀撇嘴:“石敬瑭依靠契丹人夺了老岳父家的江山,到最后石晋朝又因契丹兵祸灭亡,这些人如今都化作黄土,就您老还活蹦乱跳,要我是李从厚,我也最恨你,嫉妒您老这命比王八都长!”
冯青婵掐了朱秀胳膊一下:“不许骂我翁爷!”
朱秀嘿嘿道:“没骂,只是打个比喻。你想啊,跟王八比好啊,世间哪有比王八还长寿的活物?如果可以,我也想当王八,活得够长,笑看天下风云起起落落,我自岿然不动!”
冯道气得吹胡子瞪眼,又无话反驳。
张沆笑道:“朱侯爷不愧是隐士高徒,果然好境界!”
“嘿嘿~张寺卿过誉啦!”朱秀拱拱手,撑着身子躺下。
“呼~床板硬了些,劳烦张寺卿待会派人再送两条褥子来。”
“下官这就遣人去准备,朱侯爷有任何要求,只管吩咐狱吏,除了不能走出去,其他的小事大理寺都会尽量满足。”张沆客气道。
“多谢张寺卿!”
朱秀对这家伙印象不错,是个有眼力见的,性子温润,不急不躁,可以结识一番。
冯青婵准备为朱秀诊脉,再仔细进行一套全身体格检查,冯道识趣地招呼张沆离开牢房。
史向文已经在另一头的宽大床板上躺下,脑袋刚沾上枕头,呼噜声便响起。
朱秀脱下沾满血渍的袍衫,敞露上身,躺在床榻上,任由冯青婵一双冰凉小手在自己身上摸索。
朱秀盯着她,越发觉得这妮子专心致志的样子真好看,仔细嗅嗅,还能闻到一股草药混杂体香的澹雅香气。
冯青婵半趴在朱秀身上,检查他一侧腰肋处的淤伤。
“你怎么了?为何脸色潮红发烫?”冯青婵觉察到他的异样,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
“呃...无事,你继续~”朱秀闭上眼。
“莫不是内伤发作,有些燥热?不应该啊~”冯青婵疑惑地都哝着,一双手继续在他腰腹间摸索。
朱秀打了个冷噤,急忙捉住她的小手:“为何脱裤子?”
冯青婵蹙眉道:“你腿上有外伤,我一并检查。”
朱秀忙道:“不用了,都是皮肉小伤,弄点药膏涂抹两下就好。”
冯青婵那好看的弯柳细眉紧皱,嘴唇抿紧,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忽然,她有种恍然大悟之感,羞恼地咬了咬嘴唇,带着些婴儿肥的脸蛋红润起来。
朱秀尴尬地咳嗽两声,弱弱道:“你的手,好软、好凉呀~”
冯青婵挣脱开,慌忙站起身,呼吸有些急促,故作镇定道:“你的内伤没有大碍,我会每日煎好汤药送来,再用银针为你做辅助治疗,活络经脉....”
说完,不等朱秀回应,冯青婵逃也似的跑出牢房。
过了会,冯道花白头探进牢门,狐疑道:“吵架了?”
朱秀斜躺着,报以微笑:“怎会,老太师切莫误会。冯娘子已经替我诊断伤情,今后每日都会来送药。”
冯道哼唧道:“警告你小子,莫要欺负婵儿....”
朱秀拱拱手,打了个哈欠:“今日有劳老太师了,时辰不早了,您老还是快些回府歇息去吧!”
朱秀翻身面朝墙壁,盖好被褥,显然不想再搭理他。
冯道气得骂咧两句,一甩袖袍在张沆等官员的相送下离开大理寺。
伴随着“卡察”一声石门落锁的声音,这一处牢房彻底陷入安静。
光线从高高的墙壁几个巴掌大的方形窗口投射进牢房,隐隐有尘糜在光柱下浮动。
朱秀两手撑着后脑勺,平躺在床榻,望着头顶几根粗大结实的梁木,怔怔出神。
今日发生的事情如幻灯片般一幕幕呈现在眼前,忽地,他勐地坐直身子,牵扯到胸口伤势,疼得龇牙咧嘴。
顾不得伤痛,朱秀仔细回想今日信陵坊事件的种种细节。
王峻调遣殿前禁军兵马,踩着点来到那处所谓的枢密院官舍,明摆着就是为了对付他。
从王峻的凶狠手段来看,今日他的目的就是要除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