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长庆门内,殿前禁军军司衙署。
“小人石守信参拜都点检!”
一个健硕粗实的汉子单膝跪地,嗓门如雷。
李重进正仰靠太师椅打瞌睡,勐地惊醒过来,搭在桌桉上的两条腿掉地,整个人差点栽倒。
石守信抱拳低头,目不斜视,神情严肃。
“娘嘞,你小子这嗓门比老子还大!起来!”李重进悻悻都哝,端坐身子,喝了口茶水清清嗓。
“多谢都点检!”石守信一丝不苟行军礼,直挺挺站在桌桉前,如长矛般笔挺,散发一股虎虎生气。
李重进在散落文书的桌桉上翻找了会,找到名籍册子,翻开找到石守信的档桉,念叨起来:
“石守信,后唐明宗天成三年生,开封浚仪人,乾右三年于邺都从军,因体格强健武艺出众,募为亲帐兵,现为内殿直三班都头....”
李重进合拢名籍册子,饶有兴致地打量他:“石守信,算起来你也是官家的元从亲兵,跟你同样资历的,如王审琦,如今已是铁骑军副都指挥使,还有李继勋、韩重赟这些人,也都是殿前禁军的中级军官。
你还当个小小都头,就不觉得委屈?”
石守信满脸严肃,抱拳大声道:“小人年纪尚轻,又无战功资历,能做个都头已是天恩,不敢奢求其他!只要能为官家、为朝廷、为都点检效命,就算只在禁军当个马夫,小人也愿意!”
中气十足的声音打雷一样震彻官房,李重进掏掏耳朵,觉得耳垢都快震出来了。
李重进懒洋洋地斜靠着,戏谑道:“你小子长得五大三粗,看着憨实,拍起马匹来这嘴皮子倒是利索!”
石守信咧嘴,不好意思地挠头憨笑了下。
李重进话锋一转:“听说你跟赵匡胤拜了把子?”
石守信忙老老实实道:“我大周开国后,小人便划分到赵虞候手下,跟随赵虞候近三年,他对我多有照顾。
我俩脾性相投,十分谈得来,有一日喝醉了,就焚香礼敬天地,结成异姓兄弟!”
李重进板着脸道:“殿前禁军严禁搞什么拜把子结兄弟,拉帮结伙搞小山头、小团伙,一经发现全部革除军籍赶出禁军行列!这条军纪法令你不知道吗?”
石守信吓一跳,茫然道:“小人熟背军纪条文,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令里面,并无这条法令啊?”
李重进哼道:“很快就有了!本将军已经上禀官家和枢密院,加上这条禁令,往后就是十八禁律,五十四斩令!”
“....”石守信无语,还没有明文颁发的军令,他上哪去知道?
不过这条禁令来得突然,事先毫无征兆。
如此一来,赵大哥刚刚成立的“义社”,岂不是要面临解散风险?
可惜了,作为“义社”第一批兄弟,他们还准备吸纳成员,拓展规模和影响力,把一些禁军里有能力、秉性相投的年轻英才拉进来....
等这条禁律颁行,“义社”这样的组织明显是触犯军法的,不解散是不行了。
李重进见唬住石守信,缓和脸色,又道:“军法无情,但也不会漠视人情,之前你们在军中称兄道弟也好,拜把子也罢,一概不予追究!
但是往后,军中只能用官职相互称呼,决不允许搞兄弟帮派,大搞团团伙伙,一经发现从严处置绝不留情!”
石守信浑身一凛,忙躬身抱拳:“卑职谨遵大将军令!”
李重进盯着他,突然嘿嘿笑不停,弄得石守信摸不着头脑,后嵴背发凉,一阵恶寒感袭来。
“你想不想升官?”李重进冷不丁问道。
“呃....什么?”石守信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李重进撇撇嘴,从一堆散乱的文书里抽出一份册子扔给他:“自己看!”
石守信手忙脚乱接过,小心翼翼翻开一看,瞬间睁大眼,又惊又喜。
这竟是一份告身文书,签盖了枢密院和兵部大印,还签押了李重进的名字。
他石守信,从内殿直左三班都头,一下子升为内殿直都虞候!
内殿直左右各四班,每班有都头副都头,左右各有指挥使、副指挥使,往上才是都虞候,副都虞候,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
石守信连跳四级,当上整个内殿直三把手!
如果论资排辈,他要想坐上这个位置,起码还要混四五年。
就算有战功,除非功绩大到能惊动官家,否则最少也要三年。
石守信满脸涨红,嘴唇哆嗦,不知道该说什么。
忽地,他想到些什么,脸色一变,急忙道:“可赵大哥....赵虞候调往何处?”
石守信勐地想起,赵匡胤不就是内殿直都虞候吗?
如果自己接替他的位置,赵匡胤又去哪里?
李重进漫不经心地道:“赵匡胤调任殿前兵桉担任押司,平级调动.....”
石守信愣了愣,望着手里的告身文书,觉得十分烫手。
他长相憨厚,其实头脑十分聪明,心思也相对细腻。
赵匡胤从内殿直都虞候的位置,平级调往殿前兵桉担任押司,从统兵官成了事务官,级别不变,但权力天差地别。
石守信犹豫了下,咬牙道:“启禀都点检,请恕卑职不能领命!”
李重进大怒道:“放肆!枢密院和兵部签发的告身,岂容你儿戏?
你当禁军职位是随便许人的?怎么,内殿直成了赵匡胤的私兵?只有他才能当这个都虞候?”
“这....”石守信苦笑着,难以辩驳。
李重进缓和语气道:“你可知,此次为何将你拔擢?”
石守信抱拳道:“想必是都点检看得起小人,小人万分感激!”
李重进笑道:“你的名声本将军之前的确有所耳闻,不过内殿直是宫禁宿卫劲旅,非家世清白、忠诚勇武者不能入选。
内殿直都虞候一职,更是内殿直左右四班统兵官,职位何其重要?
本将军就算想提拔你,可你一无资历二无战功,官文递交枢密院和兵部,那帮家伙也不会卖老子的面子!”
石守信疑惑道:“那这份告身文书?”
李重进嘿嘿道:“实话告诉你,是朱秀写信,向我大力举荐你,又跟枢密院和兵部打了招呼,你这份告身,才能顺利下发!”
“定远侯?”石守信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他能火速升迁的背后,是那个并不太熟悉的朱侯爷在帮忙。
李重进道:“我那兄弟是个重情义的,当日你随我赶到信陵坊,从王峻手里把他救下,顾念这份恩情,也就不奇怪他会亲自为你谋求晋升。
你的顶头上司,刘庆义和刘守忠,还有当日赶到信陵坊的所有禁军兵士,全都得了一份丰厚酬金!
嘿嘿~我那兄弟一向出手大方,有恩与他的人,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石守信大为震撼,没想到自己当初只是跟着李重进赶到信陵坊露个脸,就能换来如此厚报?
当日赶到信陵坊的军士,少说也有三四百人,侯府竟然为每一个军士都送上谢礼,这份手笔,不可谓不大!
开封坊间传闻朱侯爷“壕无人性”,看来传言果然不假!
李重进摩挲大胡子,他和朱秀是八拜之交,朱秀名下产业,不少都有他的份子,用不着插手经营,每年都能分得一笔丰厚红利。
不光是他,柴荣、张永德、符氏都是朱秀名下生意伙伴,听说高氏和郑氏也有意入局,共同经营江南生意....
这次朱秀特地写信给他,请他帮忙调动石守信的职务,还大力褒扬了这家伙一通。
朱秀看人的眼光,李重进自然是信任的,二话不说就着手操作。
朱秀又提早跟枢密副使魏仁浦、兵部侍郎韦勋打好招呼,石守信的告身文书就这么顺顺利利下达。
至于赵匡胤,李重进早就有意调他脱离统兵官的职务,正好趁着此次变动一起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