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和阿姐确实不是因为家中落魄被送去方暖院。”叶沉轻垂着眸子,他的话语很轻,轻到如阵风不易擦觉,“娘亲是大夏的公主,是魔族,人人忌惮但因为实力还有爹爹是将军,日子过得不错。”
“但……”
他的声儿戛然而止,不知要怎样说下去了。
微弱的烛光映着从冉的侧脸,他望着她,蠕动的唇瓣努力挤出沙哑的声音,想诉说千古悲凉,而那字字珠玑的泪光,也只溅落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传闻叶大帅威风赫赫功成名就,有他在的地方便没有败北可言。可那是疆场,刀剑无眼。”叶沉的眸子暗了又暗,“他被乱箭射死后,除了娘亲和阿姐竟无一人,感到悲伤。而那魔尊也都是大笑地喊着咎由自取。”
什么必胜将军,无畏战神,不过是扣上的一顶帽子,把他推上神坛,逼他无时无刻都要记着自己的身份,决不能因一己私欲坏大事。自他离开人世,叶沉偶尔会去想,爹爹死了,对他而言兴许是种解脱。
“娘亲丧夫,悲痛欲绝,身子受不住消瘦,皇族之内,对我和阿姐虽仍畏惧,但已不妨碍他们动手。”
漫无边际的仙火,吞噬了他最亲近的人。便是世人尽知“那个魔修死了”。他怎能不恨!那副半哭半笑的面具,成了他复仇的依据。
从冉开口,直视着叶沉的眼眸,漆黑的瞳孔多了些坚定:“夏公主惨死,关注的人甚多,而修仙人无不关心着魔族的一举一动。你是她的孩子,为师才一直寻你们,且收为徒。”
“你与娘亲是故友?”叶沉震惊。
从冉看他把眼瞪的老大,笑着摇头:“非也,是兄长与她有过一段情缘。”
“难怪……”
叶沉呢喃着,嘴角勾出一抹讽刺的笑意。他是幸运的同时又是不幸的,若是娘亲没认识从容,他也不会遇到从冉,牵扯一堆琐事,最终成了“执念太深,终成魔障;怨念太浅,终是无情”。
“你先前去过踏云门?”从冉没注意到叶沉的异样。
叶沉的脑袋阵阵抽痛,他隐忍着,问道:“师尊何出此言?”
“只一眼就能断定此琴是灵夺琴,还是说你之前用过它?”
面对小师尊的质问,叶沉不紧不慢,当场扯了个可信度较高的理由:“魔族百科全殿随便翻出的一本书上有写灵夺琴的资料,瞧着那模样有书里图样几分相似,斗胆猜测罢了。”
“原来如此。你的竹笛还在不在身上?”从冉信以为真,扫了他一眼腰间空荡荡,连把佩剑都无,她又有点遗憾道,“没带就算了吧,本还想着听你吹首曲子。”
“自是在的。”纤细的手骨撩开胸前的衣襟,叶沉取出贴身放着的竹笛,拇指摩挲了下笛上的空洞,“师尊想要听什么曲?”
“别是方暖院逗姑娘笑的曲子就行。”
所以,这就是你让我罚抄300遍门规的理由?!叶沉百口莫辩,桃花眼里尽是委屈。
不过,当从冉一记眼光看来,他忙把负面情绪清空。
“那就……”
吹他最爱的曲子。
叶沉自信满满地拍了拍胸脯,一手抓着竹笛,道:“这回吹出的音质不再是催人尿下了。”
前世,他习武修行拿的是剑而非笛,废去一身修为的他,恨世上所有生灵,谱的曲充斥萧瑟杀意。
冷冷清清的月牙挂在村头的树梢上,忽传来一股低沉的笛声一定是悠扬,又睡不着了,笛声那缓缓飘遍凉舟堂。
被血染红的唇瓣贴到黑得通透冒着黑烟的骨魂笛,笛子没有孔,连最起码的吹口都没有,但他就是能由那只笛子吹出。
刹那间重回云海峰谷底,猩红一片,随处可见尸骸遍地,阴风吹气死尸的毛发,恍惚间会以为还活着。魔族,不像人界,是一个肉弱强食的地方,有了强悍的实力,才能让万民臣服。
叶沉离开救世的三年,因为从容不准任何人继续调查少庄主一事,导致从冉查询起来费劲了很多,进度和线索断断续续,拼凑在一块前不搭调。
近来,谢一方翻阅各大书籍,从上古卷轴翻到当下书卷,从人界到神界到魔界,能找到的书全都看了个遍。
一来借尸还魂之术,真实存在,有人成功复活了已故之人。后人效仿,却都遭受反噬,久而久之无人问津。
二来魔界中的《魂魄妖梦》,可以说魔尊在修行之时,就已让下人们找寻一具健康年轻的身子,亘古亘今,无人例外。
而那灵夺琴……顾名思义,能够夺走修士的灵力,本是魔族的物品,怎知到了人界。
给从冉提供的信息较多,她忙着整理分析,自是无暇教叶沉练剑,她抱来一堆阵法符咒书给他,并指了指他的笛子。
“你修为上涨的还是太慢,再学些音律咒法,若是日后没法唤出佩剑,魔笛是你最后自保的能力。”
叶沉眉心一颤。小师尊待他好,是真,利用他抽去灵根,亦是真。眼下,她谈起自保,大抵是因为种在身上的蛊虫,使得两人的性命捆绑在了一块。
“师尊这是让我修炼魔道?”叶沉拽紧竹笛,指尖泛白。
从冉给自己倒上了杯茶水:“从未有过绝对的正道和邪道。不行杀戮,在为师眼里,便是正道。”
叶沉心里暖暖的,他伸手,握住从冉拿杯的手:“夜间,凉。喝凉茶,伤胃。”
说着,他运用内力,茶水微温,收回了手。完全没发现自己行为逾越的某人,对着从冉一脸笑嘻嘻:“徒儿可以肆意学魔道,修行禁术了?”
若真能这样,他的修为定会突飞猛进,加上各大禁术的加持。约莫不出十年,方可回到前世的修为,拥有踏平整个修真界。当然,这一回,他要扮猪吃老虎,让凶手嚣张起来,暴露行踪,才方便抓到。
从冉在喝茶,若不是耳尖微红,真就以为是一副淡定样:“你的魔气早被封住,魔道学的越多,你受到的反噬越大,浅学即可。至于禁术,不可学!”
“啊?”叶沉“嗷”地一声,瘫软在桌上,“看来修行路漫漫……”
后半夜,叶沉“自觉”地回了偏殿。他想帮从冉整理屋子,谁知,她不领情!二人僵持了半会,她唤出神武藤鞭。叶沉最怕这玩意儿了,抽在身上,不光是皮开肉绽,关键是任何丹药都无法让伤口愈合,只得自愈。他上辈子被罚鞭打十下,足足一月,全趴在床榻,连个身都不好翻!
不过临走前,冒着被打风险,叶沉还是把床榻上的盔甲放在了矮板凳上。
银色的盔甲,冰凉尖锐,上边刻着一头雄狮,它的眼珠是淡蓝色的,暖色的烛光照在上边,妖艳的紫色蛊惑着叶沉的心智。
他没再去盯着盔甲看,转头看向抱着杯子对着茶壶愣神的从冉:“要是师尊忙忘了,上个床一趟,搁着了怎办?”
“无事。”她怔了下,把铠甲抱在怀里。
“怎会无事!”叶沉直起腰来,如今的他比从冉高半个头,他低头看她的动作似曾相识,仇恨和疼惜的情感交织在一起,他冲她吼道,“你会痛的。”
“……”
“你不痛吗?”叶沉见她不吭声,瞎猜喃喃道,“修为高了,皮都比常人厚?好像有这么个理,本座之前的皮肉,一般兵器伤不了。”
他错认面前的人是从妃,上手去掐她的胳膊,软的,热乎的,而不是躺在凉舟堂床榻上,毫无温度的。
从冉手里拿着的“无求”发出骇人的滋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