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的沃特拉城花团锦簇,是一年之中最鲜艳的日子,家家户户都采了花束装点在门口家里,芍药、凤仙、茉莉、玫瑰、蝴蝶兰、月季、合欢花包括最常见的牵牛、雏菊、满天星,枝枝串串、团团蔓蔓地挂在窗上、墙上、门上,一时叫人分不清到底是原本就生在那里的还是插上去的。
佩特罗花节开始的前一天,贝拉带着凤凰城的火热气息来到了意大利。沃特拉机场人满为患,此时正是北半球学生放暑假的时候,古老城镇的花节是一个不错的噱头,机场出口挤攘攘地堵着卖花和提供住宿的居民,菲奥娜甚至看到海蒂穿着长袖衣服,躲在阴凉地方挑选着旅客。
她在机场大厅出口处等了半个小时,就看见贝拉拖着行李和背包走了出来,一个金发碧眼的意大利甜心小哥正在和她搭讪,用夹杂了意大利俚语的蹩脚英文逗贝拉笑。贝拉的皮肤很白——这点在视频中菲奥娜就已经看出来了,但是她眉眼头发的颜色又是相对较深的棕色,显得眉眼深邃分明,有种特殊的蛊惑力,她嘴唇的形状非常好看,是漂亮的菱形唇,带着淡淡的粉色,甚至比她迷人的杏眼更吸引注意力,她和菲奥娜差不多高,身材非常苗条——但比菲奥娜更有肉感一些,毫无装饰的纯色吊带和短裤加深了她身上的冷清气质。即使已经和贝拉有过书信往来和视频通话,菲奥娜依旧觉得不说话的贝拉就像是一个冷美人,只是这种拒人的气场并未让眼前的意大利小哥知难而退。
“贝拉,你是一个人来的吗?那你一定缺少一个会说意大利语的向导。”意大利男孩笑着说,在下台阶之前伸手牵住了贝拉的行李箱,“你的箱子可不轻,来吧,别着急拒绝,我来这里旅游前做了不少攻略,就算我不是当地人,也对这里熟悉极了。”
“不,呃,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已经约了朋友。”贝拉走下楼梯后,有些手忙脚乱地准备接过行李。
“你要去哪里?不如我送你过去?你的朋友来接你了吗?”那男孩不为所动,仍然固执地拖着她的行李箱,贝拉看起来有些窘迫,她实在不擅长对付这种过于热情的搭讪者,学校里那些精力过于活泼的男生已经让她感到头大了。
菲奥娜走上去,不客气地从男孩手里夺过贝拉的行李箱,他看起来有些惊恐,似乎被突然出现的菲奥娜吓到了,“不用了,她是我的女孩(美剧里mygirl可以是说朋友也可以说女朋友,这里是菲奥娜故意误导),”她搂着贝拉的肩膀,不客气地说。
男孩突然暧昧地笑了,他上下打量了贝拉和菲奥娜好一阵,“你们看起来很般配,”他说道,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这是我的电话和旅店住址,如果你们有任何需要,”他停下话头,把纸条塞进还没反应过来的贝拉手里,挑逗地刮了一下她的手心,“我很愿意为两位女士服务。”说完后就后退几步,朝她们比了个潇洒的手势离开了。
“哦,他”贝拉终于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笑了,“他一定不知道你已经有男朋友了。”她手里还攥着男孩递过来的纸条,扔也不是收下也不是。
菲奥娜倒是拿过那张纸条顺手扔进了垃圾桶:“别理他,以前我还觉得嘴甜的意大利小哥哥很有意思,结果现在发现他们太热情了,根本就招架不住,他那纸条一看就是早就准备好的,不知道有多少份。而且他们根本不管你有没有伴侣,想抢就抢。”
“他们都是这样吗?”贝拉有些纠结地问。
“当然不,只是有一部分这样,也算是意大利特色吧。”
贝拉点点头,看着菲奥娜,笑着说:“你居然换了发型,我刚看到你差点没认出来。”
“好看吗?”菲奥娜问道,前几天海蒂真的给她把头发剪短了,好在没有完全按着德米特里的来,还是稍微留长了一点,到耳朵上面,还染成了粉红色。
“好看,”贝拉说,又在菲奥娜‘说真话’的眼神里加了一句:“虽然我还是更喜欢你长发的样子。不过,你短发的样子很新奇,看起来不那么”贝拉斟酌着用词,试探地说;“软?”
“看来这就是我们被认为是一对的原因了,我看起来有点gay是不是?”菲奥娜笑着问,又怕会让贝拉不自在,就问道:“你会介意吗?”
“不会,”贝拉说,浅色的唇轻抿了一下,勾起一条好看的弧度:“这是我的荣幸。”
“对了,你还拿着我的行李箱呢,还是我来吧。”他们快走出机场的时候贝拉突然想起了,说道。
“不啦,我的力气很大。”菲奥娜在贝拉惊异的眼神里轻而易举地将她二十四寸的行李箱举起来,抬过楼梯。
“你的运动神经一定很发达,”贝拉有些钦羡地看着她轻盈地绕过障碍物,完美地避开了每一个人,丝毫没有被行李箱臃肿的体型影响到。
在经过出口的时候,菲奥娜一把将贝拉搂到怀里,她们与海蒂擦肩而过,隐约间有“普奥利宫殿”几个词响起。
“我们明天去普奥利宫殿看看吧?据说那是沃特拉城历史最悠久的建筑,拥有两千多年的历史,”贝拉说,“而且明天正好是周一,正好是它开门的日子。”
每个星期的周一正好是沃尔图里狂欢进食的日子,三个长老被转化的时间不同,甚至相隔数十年,但唯一的相同之处就在于那三个日子都是周一,这就像是他们的庆祝——对诞生之日的庆祝。
“普奥利宫殿什么时候来都可以看,但是佩特罗花节不同,”菲奥娜尽量用一种平和的语气拒绝贝拉,防止引起她的怀疑——贝拉的强大直觉和高度警惕让她非常不容易被糊弄过去,爱德华的掉马不是没有原因的。“想想吧,你只能在这里呆三天,难道要把一天的时间花费在一个挤满了闹嚷嚷人群、像菜市场一样的地方吗?普奥利宫殿需要在人少的时候去,安静的环境更有助于我们回顾历史,瞻仰文物。”菲奥娜煞有其事地说。
“但是这很难得,它每周只会开放一次”贝拉有些犹豫地说,像贝拉这种旅游不逛街不自拍的姑娘,对图书馆博物馆历史建筑有着强烈的执念,菲奥娜只后悔在邀请贝拉过来之前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等游客少点的时候我们再去吧?我可以要到内部通行证,但是现在还不行,他们马上要准备整修了,里面封了好多地方,现在过去也只能看见外围,”菲奥娜有些磕巴地说,却看见贝拉露出了跃跃欲试的表情,连忙又补充:“我听说它内部有些塌陷,得费好些工夫搭起来,恢复里面的壁画和藏品,如果你想看,我们可以在外面转一圈,下次你来的时候我带你进去看怎么样?”
贝拉有些遗憾地同意了,菲奥娜只感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这意味着她必须更加小心,海蒂应当已经接收到了她想要传达的信息——贝拉不单单是一个普通的游客,更是一个远道而来的朋友,如果不出意外,沃尔图里不会对她造成威胁,菲奥娜需要小心的就是意外。
日落时分,菲奥娜和贝拉站在了城镇的西北角——古罗马遗留下的斗兽场前,大部分游客都涌去了市中心,参与花节正式到来之前的预热,斗兽场反而空旷了许多,昏黄的日光坠落在地平线上,垂垂老矣的火焰却似乎点燃了这个存留上千年的巨兽,拨开了掩盖其残忍本质的古老面罩,恍惚间像是有猩红鲜血从倒颓的残垣间涌出来,让嘶哑的吼叫在断壁中回响,罪恶与荣耀、死亡与娱乐、争斗与激情,铸成萦绕在这里永不消散的钢铁意志。这是菲奥娜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却意外地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那种沉重的愤怒与杀戮快感被抽丝剥茧般勾了出来,就像她曾经也在这里战斗过,经历了死亡与新生。
“这应该是出水的地方,”贝拉站在场地中心,指着那些弧形的沟壑,“水通过渡槽,然后涌入斗兽场,注入赛场,然后进行海战表演。我之前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个,没有想到居然是真的。”她惊喜地说道,拿出照相机开始拍照。
贝拉的声音从她耳边滑了过去,菲奥娜突然想起了在《血族发展史》一书中曾经看到过的——公元前一千七百年,罗马尼亚族群建造了世界上第一个斗兽场,三千多年前的斗兽场也许与现在见到的这种人类建造的斗兽场有很大的不同,除了出于相同的目的外,没有什么太大的相似之处。菲奥娜设想着那应当是什么样子——它应该会非常高大,因此也会更加简陋,但一定极为坚固厚重,罗马尼亚崇尚速度与力量,吸血鬼世界的法律尚未成型,他们的皇族地位主要来自武力威慑而非秩序维护,因此有足够的时间建立享乐场所,在遥远的古代,有什么比观赏厮杀更符合奴隶主乐趣的呢?
凯厄斯从未带菲奥娜来过此处,他们甚至去过最边际的城墙,看那长墙外缓缓流向南方的宽阔大河。还有菲奥娜来到这里的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三千多年前的斗兽场与此刻的斗兽场似乎重合在一起,还有她曾在凯厄斯身上感受过的对罗马尼亚族群的强烈憎恨,沃尔图里站稳脚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推倒吸血鬼斗兽场有一根线将这些杂乱的事件和可能串在一起,菲奥娜得出了一个惊悚却又格外合理的猜测。
“菲奥娜?”贝拉正抱着相机关切地看着她,“你身体不舒服吗?”
“不,没事,只是觉得斗兽场真是奴隶主社会发展到顶峰的象征,角斗士在生死搏斗中获得荣誉,但命运依然掌控在贵族手中,而奴隶主躺在豪华包厢里观看草芥的伤亡。”
“但是现在我们却可以仅仅把它当做一个历史景点,一个时代象征,毕竟世界永远在发展。”
“但人性永远不会变,某些物种的本质也不会发生变化。”
“我们可以改变它,菲奥娜,那些卑劣的、残忍的黑暗,我们都可以改变,”贝拉坚定地说:“不论是曾经经历过的、或者是潜藏在我们心底的,都可以改变。”
“是的,”菲奥娜笑着说,拉起贝拉的手:“正如我一直所坚持的。”
“如果你想去美国的话,可以先去纽约看看,”贝拉说,此时她们已经坐在了菲奥娜和凯厄斯第一次约会的那个餐厅里,“虽然我很想推荐你去凤凰城,但是纽约比凤凰城繁华得多,那里的商业氛围极其浓厚,它比凤凰城更适合你。”
“我会考虑的。”菲奥娜若有所思地说。
突然,贝拉的眼神有些呆滞地望向菲奥娜身后,身体有轻微的瑟缩,她的声音带着些微的惧怕和好奇:“他似乎在看你?”与此同时,菲奥娜感到一股强烈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有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她的神经开始呐喊着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