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她逮了扒手,回了府便听闻隔壁坊的青楼小花魁张怜怜坠楼而死。
她不过十三四岁,才用楚楚可怜的脸庞与惊艳四座的才艺闻名长安几个月,却被那花花公子吕沧言要挟,要她做妾。
张怜怜虽小,心气却高,拗不过,转身坠楼了。
那吕沧言,便是刘宁培日后最大政敌吕之翰之子。
吕之翰擅自作主废了太子,扶幼主登基,自己做了天下真正的皇帝。
而吕沧言,有一手遮天的父亲,自是横行霸道,目无王法,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见有异议者,便是一个“杀”字。
幸而有刘宁培等正义之臣,推翻了吕之翰用血肉筑造的宝座,助原太子易昭文登上皇位。
说来也怪,据言这吕沧言虽穷奢极欲,却从未娶妻,更未纳妾。
莫非他对张怜怜情深意重,已到了非她不可的地步了?
倪芊屏想着,鼓着满是包子肉馅的腮撇撇嘴。
倒还有种可能,那便是吕沧言容貌奇丑无比,丑到竟没有女子愿为了荣华献身。
不过话说回来,这般权势,是有多丑才会令天下女子避之不及。
无论如何,张怜怜一旦从了这等混世魔王,定不会是何好事。
算算时辰,似乎自己还能去英雄救美一番。
她曾见过张怜怜一眼。哎,那相貌,真真是叫人捧手里怕摔了,含嘴里怕化了,哪怕只是一碰,都生怕是个易碎的瓷娃娃。
这样的尤物,却因吕沧言那丑人香消玉殒,想想都扼腕不止。
若赶得上,她还能见识一番上一世不曾见过的吕沧言,究竟是丑成了什么模样。
大娘见她一直不开口,还以为她在认真考虑自己讲的话,便嘴极碎地继续夸着自家女儿。
一放筷子,倪芊屏站起身来。
“大娘,可方便帮我打个包?”
“啊?小郎这是要作甚?方才奴讲的,小郎可有做考虑?”
“呃……考虑了啊。令爱包的包子确实不错,招人喜欢。”
大娘递过打包好的包子:“小郎,奴是讲……”
“对不住了,大娘!我以后定常来。只是今日着实事急。”倪芊屏将热乎的包子塞进袖里,边往外跑,边草草地向大娘作个揖。
自知是去见美人,倪芊屏的步伐同飞一般。
张怜怜是自二层包间越窗而出的,倪芊屏亦不清楚具体房间,只能先在外琢磨一番。
既是吕家郎君,这包间定不简朴。一坠楼便引起轩然大波,想必也是一临街包间。
倪芊屏正打望着,便有人来招呼她。
不如,趁着自己一身男装,进着青楼好好观赏一番,瞧瞧这些才貌双全的艺妓。
倪芊屏望着那张张妩媚的脸笑,随她们走了进去。
各样清香混在在空中朝她扑来。这些气味合在一处,竟依旧是那般心旷神怡。再加上满目叶绿桃红中的娇笑与婉转的小曲儿,倪芊屏险些忘了来此的初衷。
“你家张怜怜在何处?”
“客官好眼光。只是在客官进门前,才被一贵人叫上去了。”
“何时?在哪儿?”
“不过片刻之前,就在——哎,客官,您这是……”
倪芊屏不待她讲完,便往她所指之处奔去。
真巧,丑人正作怪。
三拳两脚打晕了守门口的小厮,她透过门口瞅去。
张怜怜泪汪汪地跪着,望向背对着倪芊屏之人,不断摇头:“奴绝不敢妄想。奴只想在此处安安稳稳、本本分分做个小歌女罢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日后如何过活?”
他的声音并不沙哑或刺耳,听起来蛮正常的。而瞧上去,他身形亦不差,甚至还有些高大。
只是衣着朴素了些。嗯,丑衣配丑人。
倪芊屏咳了一声。二人都瞧了过来。
美人的眼不是眼,天山下的湖水。
丑人……说好的丑人呢?
此人衣着确实朴素,然面如冠玉,与丑字相差十万八千里。
他连眉也不皱一皱:“郎君何事?”
倪芊屏见屋内只有他两人,放下了心,打开折扇慢悠悠地往里走去:“贫道昨夜卜了一卦,算得此处有异,便来瞧瞧。”
“此处一切安好,郎君定是算错了。”他摆出个笑,朝外要喊人。
“咳咳,那个,外面的小厮睡着了。”
我深得金吾卫大将军真传,还不曾见过谁能赢过我。
“贫道见君印堂发黑,双目无神,恐有血光之灾,”倪芊屏摇头晃脑,缓缓向站起的张怜怜走去,“唯一化解之法,便是不近女色,沐浴斋戒三日,否则……”
他原本不动,见倪芊屏一靠近张怜怜,立即举起手拦住,生怕她碰了。
哎,原来真是个情种呵。
“郎君想是误会了。”
“贫道卜卦极准,不会错,不会错,”倪芊屏愈往张怜怜那边走,他便愈将张怜怜往后推,三人跟推磨一般转着,“您瞧,贫道算得,郎君乃贵家之子……想必贵姓吕吧?”
“不是。”
嗯?
确实,这人又不丑。但张怜怜确实是张怜怜,不该是走错了。
尴尬掺杂在一丝袖中的包子香里暗暗飘过。
“唉,郎君啊,其实,”倪芊屏看好了方位,极快地掏出一个包子来,飞起一掌拍在那人的鼻上,“小民其实是为了推销这,呃,吕大娘家的新肉包,您尝尝?”
那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觉鼻梁上猪油顺着流下。倪芊屏示意,要一旁愣住的张怜怜赶紧溜。张怜怜愣了片刻,才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跑去。
“哎哟,对不住,郎君,小民眼睛瞧不清,塞错……”
张怜怜一往外跑,这人便反应了过来,一把抓住倪芊屏的胳膊,抬腿便要踢。
倪芊屏手一松,挤出的肉馅顺着这人的脸滚下来。
张怜怜跑至门口,却不动了,浑身发抖。倪芊屏忙喊:“快走啊!怎不动了?”
闻言,眼前满脸猪油的人更是一心要将倪芊屏按翻在地。
倪芊屏一边防着,一边催张怜怜快走。张怜怜一咬牙,向另一侧跑走,还不忘回头朝原先走的那侧望一眼。
“可是有人提到了我吕家?”门外张怜怜不断望的一侧传来一人的声音,打断了倪芊屏的话。
竟是方才路上遇见的人。
此人漆黑的眸迎着窗外的光,却仍给人寒夜之感;眉似利剑一般,修长的睫毛又减去了些许令人心惊的杀气。
屋内的那人并不应,背对着门,拿出块帕子慢慢揩去脸上的油。
她上一世也曾听闻,吕家无人知“心慈手软”四字如何书写,平日里亦没有什么好讲话的人物。眼下不知自己能否逃出去,那还是保命要紧。
倪芊屏来不及多想,埋下头深作一揖:“小民嘴贱,若有何不敬之处,请吕郎责罚。”
不对,吕府,张怜怜……此人便是吕沧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