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事务总归是打理妥当了。
再过几刻钟,倪芊屏便会顶着兄长的名字去天下最好的学府。
倪芊屏理了理男装的衣带,在镜前左瞧右瞧,清清嗓子,将声音放得低沉,随意讲了几句。
“咳咳,吕沧言你个混账,去将《出师表》抄上五十遍。”
“吕沧言,琴弦又被你扯断了?真是个混账。站到后边去。”
“那个,吕沧言,昨日的功课怎又没有完成?嗯?你这个混账,去顶碗水在太阳底下站着!”
“姓吕的那个混账!你这箭为何会射中别人的靶?给我把靶和箭吃了!”
“吕沧言,你瞧瞧人家倪芊——倪衍然的字写得多好?要混账成什么样,才写得出这么丑的字来?明日早膳只吃蘸墨水的馒头!”
“你在做什么?”倪衍然的脸忽然出现在镜中。
“我的个亲娘,你吓死我了。”倪芊屏转过身,抚着胸口。
“你方才叫我?”
倪芊屏的脸腾地红了:“你听了多少?”
倪衍然露出深不可测的笑容:“你猜。”
倪芊屏撇撇嘴,转身再检查了一番东西。
“你那日究竟是为了躲吕沧言,还是为了见吕沧言?”倪衍然笑着凑过来,“我进去时,听闻吕家郎君恰好离去。”
“我见他作甚?”倪芊屏黑着脸。
“我怎知?我反倒要问你,那你方才每句话里都是吕沧言,这是作甚?”
“我那是恨,你这都听不出来么?恨他怎三言两语把阿爷阿娘,还有大哥,都变成那副模样。”
尽管依爷娘、大哥所言,吕沧言顶多只是提到了应雅学府——可他有事无事提应雅有什么好?!
“什么模样?”
“就你这模样,”倪芊屏用食指戳戳倪衍然的肩,“你愣成这般,还怎么赢得章姑娘芳心?”
倪衍然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支吾出一句:“说什么呢!时辰到了,该走了。”
倪芊屏笑嘻嘻地对他讲:“倪衍然给倪衍然道别啦!”
应雅学府离皇城仅有数墙之隔,建得也丝毫不丢我朝脸面。先见到的,自然是一幅孔子行教像,红木案上置了香炉与牌位。
倪芊屏庄重地拜了孔子与先生,此时赤砚亦去斋舍替她安了铺。
来得太早,她便在学府里四处溜达。
若是上一世来此,倪芊屏定会赞叹学府建筑之宏伟、水木之清秀,可她见过了刘宁培如何将其宅邸渐渐修葺成长安的大隐之处,此刻再看学府,只叹其构思精巧罢了。
清幽的斋舍亦修得巧妙,生员皆有单独的房间,互不干扰。庭内还有小池,种了几株莲花,鲤鱼时不时抬起头在水面吐吐泡。
可惜少有富家子弟愿在此留宿,顶多是午休片刻。池里的鲤鱼没有什么人投食,也不见得滚圆。
听人声渐起,倪芊屏便携了书往讲堂赶。
进了讲堂,已聚了些生员在一处玩闹。
见有一陌生面孔进来,长得还颇为清秀,他们便招呼道:“那位仁兄,可是新来应雅的?”
倪芊屏正挑着座位,听罢抬首作揖:“在下金吾卫大将军之子倪衍然,今日第一回来应雅,日后还要各位多多指教。”
“我常闻倪将军子女相貌出众,看来此话果真不假,”一位郎君站起身来,作揖道,“司马曹仲孝之子曹思瑾。”
她对曹司马并无甚印象,只知是出了名的教子无方。曹思瑾日日声色犬马,也曾与吕沧言混到一处去过,然而却正因腹内草莽,并未卷入政党之争中,想必快活了一辈子。
倪芊屏便笑道:“衍然早已听闻令尊大名,今日见其子,甚是惊喜。”
“倪兄既是没找到位置,不妨过来坐吧。”另一人挥手。
“此乃大行台尚书令钟卿伦之子钟何。”曹思瑾介绍道。
倪芊屏便道了谢,走过去一一作揖,便坐下来。
“倪兄今年几何?”
“虚岁十六。”倪蕃扬替倪芊屏报上去时,故意说小了年龄,才叫她不显得过于突兀。
“那我们便不能叫你为‘倪兄’了,”钟何笑道,“倪郎平日里玩些什么?”
“也就逛逛青楼,赏赏姑娘,听听曲儿,有时打打马球罢了,还真不知要做些什么,便来读个书,凑凑热闹。”
有人笑道:“谁不是呢!”
“倪郎既是随倪将军去过西域的,”曹思瑾道,“那处的姑娘是不是同这边不同?可是真长成西市胡姬的模样?”
“曹兄,长安的姑娘玩腻了,竟已想到那般远了!”钟何一言令众人皆笑出声来。
倪芊屏便跟着笑。
“哎,吕沧言来了。”有人望着门口。
倪芊屏背对门口的身子微微一僵。
“吕兄,来听听新鲜事儿吗?”钟何招手。
“何事?”吕沧言问。
“你可忘了?吕兄对姑娘的事儿丝毫没有兴趣。”有人低声对钟何道。
“我自然不会这般给他讲——今日衍然第一回来应雅,给我们讲西域趣事呢!”钟何看向倪芊屏,“可有趣了。”
倪芊屏只好转过身去,朝他呲牙一笑:“吕混……吕兄,别来无恙啊。”
“原来你俩认识?”钟何道。
吕沧言淡淡瞥了倪芊屏一眼:“不认识。”
倪芊屏转回来,对钟何尴尬地笑,正要解释,便听吕沧言继续道:“但我却见过一个与她长相相似的包子铺小厮。至于她为何说认识我,我便不知了。”
“哈哈,各位,其实……平日里我还有喜欢玩的事儿,”见众人神色里有些许不解,倪芊屏只好道,“就是,扮一些布衣,四处游荡,能体会到好些未曾经历的事。有一日扮做包子铺的小厮,被吕混……吕兄撞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