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宁木然地被钱小开拉到了沙发坐下,像一个任人摆弄的布娃娃。在乐声、笑声和划拳声的保护下,她才一点点恢复正常,热闹和喧哗给了她自欺欺人的勇气。她要这点面子干嘛,她又不欠他。
她刚试着在聚会里露出一点点笑,余光瞥见一道雪亮的目光,剑一样向她刺来。砚宁兀自心惊地往那个方向看,除了低声说笑的几个人,那里什么都没有。
她就在一种心神不定的状态下度过了整晚。
自以为灭了贾汉东的威风,钱小开兴奋过了头,开了四五瓶布朗尼还拍着桌子叫公主开酒。砚宁总觉得心神不定,或许是因为今晚贾汉东冷的出奇,或许只是她自己心虚。
半跪在地的公主已经开到第九瓶,一万五的法国宝利来,一掷千金也不过如此。她知道他昏头了,怕今晚当着这些人的面不好收场。于是欠身从沙发里出来,摁住公主开瓶的手,轻轻摇了摇头:“够了,烦您给倒杯水吧。”
钱小开笑嘻嘻,转过头,捏着垂在她两肩的卷发放到鼻下深深嗅了嗅:“宝贝儿,你替我省什么钱,该花就花,反正将来我又不可能娶你。”声音不算大,但总有人听到,笑声稀稀落落从包厢各个角落冒头,像恶魔收割的镰刀。
她低垂着眼睛一声不吭,片刻之后又将头抬起,笑得若无其事:“我给你倒杯水。”
待在那里的时候还没这个念头,一旦出了去,就不想再回去。她来来回回地在走廊里乱转,几次迎面跟那个诡异的雕塑撞了个正着,吓她一跳。因为是高层包厢,连服务生都是客人召唤才会上来,空荡荡的两面墙壁,壁灯也只是小小一点光晕,走几步才遇到一盏,其余都是灰沉沉的暗。
落地窗望下去灯影疏冷,冬天到了尽头,春天却迟迟不肯过来。霓虹贯穿长街,像一条流动的冰河。借着城市的夜灯她才看清窗户里自己模糊的倒影,慢慢被身后一道身影重叠,玻璃上,那人的样子看不大清,唯有一点红星看得分明。
那是夹在贾汉东中食两指之间的香烟。
他就在自己身后,两人隔着不算远的距离,但她始终没有转过去身。
“钱这么快就花没了?”他的声音因为喝过酒显得有点哑,“你都干什么了?”
最难的时候,她都没想过找贾汉东。那一刻她心灰到了极点,也不想说话。
他弹开烟蒂,没事人一样:“我先送你回去。”
眼泪忽然就失去了控制。
不是没有恨过他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怨过他的瞬间,可砚宁的怨恨被生活的苦难渗透太久,把她弄的一点力气都没有,拒绝和恨,都没力气说出口。
最后她还是坐了贾汉东的车走,两人分开坐在车后座,中间好像隔了一条银河,浩浩汤汤地留着,从前古而来,要流到末路。
一直到了学校门口,砚宁推门要下,就听见身后不紧不慢的一声:“这个圈子不是正经女生该待的,青春饭再好吃你以为自己能吃多久?”
砚宁背对着他僵在夜色里,让人只能看见她的背影。她的体型一直很好,头骨跟脊椎连成一条流畅的直线,肩背薄窄,中间也没有一处特别崎岖的折点。
她回过头,抬抬下颌,这个动作一再突显她精致的下颌线条,和闪烁的耳钉交相辉映,街灯像是被她专属,街上明明有无数人在走,灯光只把她一个人照得容光焕发。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艳丽,也没有一刻能比现在更加张扬。
“我知道它好吃,所以我要趁着它好吃的时候多吃几口。”她的声音像一把傲慢的胡琴。
贾汉东看着这个女孩子的眼睛,心想,她似乎总有超乎他预料的反应。每次在他以为看透了这个女生的下一秒,就会给他不一样的感受。这种感受无关情爱,只是让他觉得难以驾驭。男人的天性无法免俗,贾汉东的审美一直倾向于纯洁乖巧的女伴。而她也从来变不成他想要的那个样子,几次他以为自己成功,几次发现是黄粱一梦。
所以他认为自己仁至义尽。
“还缺钱吗?”
死都没料到他还会这么问。砚宁哑然,心火全熄,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像是等别人给自己拿主意。
这个女孩有多表里不一,贾汉东其实最清楚。
“要多少?”他的声音稳定地送到她耳里。
夜风不管不顾地往她脸上吹,往她心里吹,吹得她快看不清眼前的世界。
街上车水马龙,街灯都是模糊的一圈圈光晕,走在灯下的人披着陆离的光影。风从东面过来,手臂的皮肤被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用力眨了两下眼睛。
画面又从模糊变得清晰,万事万物浮现出清晰的轮廓,却也只维系了几秒而已。
女孩子还是那个女孩子,只是忽然没了对抗全世界的勇气。她不敢大声,嗫喏着报了一个数字。
幸亏贾汉东没问第二遍,否则砚宁觉得自己很可能会羞愧欲死。
“卡没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