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城外,乡兵军营。三百多名乡兵们看着眼前堆积得如小山般的一袋袋粮食,以及几口打开盖子露出里头金灿灿的铜钱光芒的柳木箱时,几乎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了。
直到孙途高声冲他们说道:“本官一早就答应过你们会把之前拖欠你们钱粮全部如数发送到你们手上,今日便要兑现这一承诺了。”
在愣了片刻后,队伍里终于爆发出了一阵欢呼,有许多人更是欢喜得掉下泪来,纷纷高叫着:“团练威武……团练英明……”本就词句匮乏的他们已不知该说什么话来表示自己对孙途的感激之情了。
那可是三个月的钱粮啊,自己和家人终于暂时不用再为生存犯难了,许多人也不用再去城里各处田地或是店铺里干着最苦的活计,拿着最少的报酬,而且还总是受人白眼了,这实在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最好结果。
可孙途随后又把手用力往下一压,示意众人全都静下来后,方才继续道:“这些亏欠你们的钱粮本官可以发给你们,不光如此,本官还可以向你们保证,从今日开始,你们的每一分粮饷也再不会遭人克扣,更不会拖欠。不过这一切,却还得用你们的表现来换,朝廷花这么多的钱粮养着你们可不是为了摆了好看的,而是希望你们这些乡兵能起到保家卫国作用的。而且按照我朝军中律令,凡有伤残,年在十四岁以下,六十岁以上者皆不得入军,必须由其家中壮丁顶替,可你们看看自己,这里恐怕有不下半数之人不合此规矩吧?”
本来还满心欢喜的那些乡兵立刻就露出了惶恐之色:“团练,小的们也是迫于无奈才会……”他们的话却再次被孙途挥手打断:“你们自然有自己的苦衷,但本官身负皇命而来也有自己的职责,是断不会因此就将不合格之人留在军营里的。不过你们放心,之前欠你们的钱粮,本官依旧会如数发给你们,另外,只要你们家中有青壮子弟者,也可代你们进入军中。”
他这话却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响应,那些年纪老迈或是身有残疾者都面露难色,显然无法接受这一要求了。
如今大宋扬文抑武,军中将士的地位可是相当低下,不单时有被人克扣粮饷的风险,而且在城里也被人瞧低几分,要不是没有其他出路,谁愿意成为当地乡兵呢?
孙途也看出了他们心中的顾虑,便又说道:“本官知道,光是靠这点钱粮是不足以养家糊口的,所以我还可以向你等保证,只要是能进入我乡兵军中的合格兵士,不光钱粮上不会短缺,而且更会拨给你们该得的田地,如此你等便再无后顾之忧。”
这话却是挠到了这些兵卒们心痒之处了,其实无论地位低下也好,平日里需要操练也罢,对这些老实巴交的大宋百姓来说都不是问题,最关键的还是在于因此获得保障,军中粮饷发放到位是一回事儿,能从官府手中得到土地则更为重要,那才是他们的立足之本。
但这些兵士依然有所怀疑,在犹豫了一阵后,便见一人壮着胆子问道:“孙团练,你说的可是真的?只要能留在军中,我们便能再分得土地?”
“那是自然,本官一言既出,就绝没有食言的可能!”孙途的回答铿锵有力:“十日之前,本官曾答应你们一定会尽快将官府欠你们的钱粮如数发下,今日敢这么说,自然也会帮你们达成所愿。”
说着,他又是一顿:“好了,多余的话本官也不再说了,你们在领取钱粮后,再回去好好考虑吧。不过本官还是要把话先说到前头,自明日开始,我会对所有人进行操练,但有不合我要求者,都将被清理出乡兵队伍,宁缺毋滥!”说着,他示意一旁那十多名被他早一步挑选出来的乡兵中的精壮者把粮食一袋袋的取下来,按照之前的规定发放到每一个军卒手中。
当百来斤口粮,十贯铜钱如数发到每一个排着队走上前来的军卒手中时,不少人再次激动得潸然泪下,纷纷拜谢孙途的再造之德,看得一旁的孙途都感到心里不是滋味儿了。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属于他们的,结果自己只是做了一个上司该做的事情,就让他们如此感恩戴德,其实想来如今的百姓实在太善良了。
一路陪同看着这一切的鲁达和杨志也是感慨良多:“三郎,如此看来当兵的其实要求真的不高,你我为官确实该多为他们做点事情才是。”
“是啊,相比起来,朝中衮衮诸公确实该感到汗颜了。我大宋有的是肯报效家国的好儿郎,只是因为被这世道所阻,才会无用武之地。而你我在此要做的,就是让这些人有一个可以一展所长的机会!”
正说话间,营门外突然就来了两人,在看到营地里的这番热闹光景后,他们都是一愣,随后才有些迟疑地走了进来,冲已经转头打量着他们的孙途行礼道:“草民黄文炳见过孙团练。”
“嗯?”孙途觉着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但一时又记不起何时与面前这个中等身材,面色略有青黄,长了对三角眼的中年男子有过交道,便不冷不热地问道:“不知阁下来我营中有何贵干啊?”同时心里已经暗暗做出决定,只等这些乡兵有些样子,就得让人守好了营门,可不能再让外人随随便便就直接闯进来了。
“这个……”黄文炳却似有什么为难的样子,没有立刻就给出答案。
孙途倒也不怕他会做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来,便一指边上的中军营房道:“请到里头再说不迟。”这话立刻赢得了对方的赞同,便即点头,然后跟随了孙途的脚步进入营房,只有鲁达和杨志二人还在外头看着,以防发放钱粮时出了什么差错。
等两人入内各自落座后,黄文炳才堆着笑,竖起了拇指道:“孙团练果然大公无私,居然把钱粮全部如数发放到了所有将士手中,真是叫在下心下敬佩哪。”
“哈哈,黄先生过誉了,本官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而已。”孙途不以为意地摆了下手,这才看着对方:“本官身为武人不喜绕圈子说话,阁下来此到底是何用意就直说了吧。”
“是是,其实在下此来是向孙团练你赔罪的。就在数日前,团练曾派人来寒家提到了关于用钱买回之前乡兵们出售给我家的田地一事。当时在下身在他方,一切都由家中管事应对,而他又思虑欠妥居然就回绝了团练,实在是不当人子。”说着,黄文炳又郑重其事地站起身来,连连向孙途拱手赔罪。
孙途坐在那儿没有任何的表示,只是拿眼看着对方的动作,半晌后才问道:“所以今日黄员外来此是为了……”
“自然是为了将这些田地完璧归赵了。”黄文炳立刻就从袖子里取出了几份田契,小心地双手捧了过去:“其实当初在下出钱买下这些田地也是为了帮人解困而已,可不敢将军中田土据为己有。还请孙团练不要怪罪才好。”
孙途的目光在那几份田契上一扫而过,那上头所写的亩数可着实不小,足有四十六七亩之多,按现在的田价来算,怎么也得值个两三百贯了,当即便笑了起来:“那本官这就去叫人取来当初的字据,将买田的银钱交付于你?”
“不,不敢。”黄文炳连忙摆手道:“在下刚才已经说了,当初买田就是为了替人解困,如今自然不敢再向孙团练收取一文钱。就当在下这是为我江州乡兵出一分力吧,还望孙团练能够成全。”说着,他已拱手行下了礼去,看架势要是孙途不肯应允,他就不敢直起腰来了。
孙途脸上的笑容是越发的盛了:“想不到我江州城中竟还有黄先生这样以大局为重的高义之士,实在是让本官心怀感激哪。好吧,既然你坚持如此,本官自当成人之美,就收下这几份田契了。”
听到这话,黄文炳不觉大松了口气,脸上也轻松了许多,随后便又谦虚了一声:“在下可当不得团练如此盛赞,我不过是尽一商人该做之事罢了。今后孙团练但有吩咐,在下定会尽力配合。”
“好说。今日营中事务繁忙,我便不陪你多说了,他日再请黄先生来军营谈话。”孙途说着,便起身送客。对方倒也识趣,也赶紧起身,连道不敢后,已经一起走出了营房。
直到黄文炳离开,鲁达他们才从孙途口中知道了他来此所为何事,都不禁一呆:“这人怎么就肯把田契无偿还回来了?他难道藏了什么图谋吗?”
“不,此人并无所求,只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而已。”孙途却是一笑,随即眉毛一挑,他终于记起黄文炳这个名字为何熟悉了,这不是水浒故事里那个差点把宋江害死的江州反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