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州衙,太守蔡得章正听着下面的官员跟自己禀报着相关公务,最后一人才略有些奇怪地说道:“两日前下官已奉命将积欠下来的钱粮军饷如数交拨给了乡兵军营,并由孙团练亲自验看收下。就在昨日,那边军营已经把这些钱粮一一发放到了军卒手中,据之后所查,孙团练并没有克扣半点钱粮,足数全部发到了每个军卒的手中……”
这番话惹得堂上好几名官员脸上都现出了怀疑之色来,因为这是他们从未遇到过的情况,以往就算是再清廉自守的武官也会想尽办法从这些军队粮饷中获取好处,更别提这次是补发的钱粮了,照道理孙途该有更多下手的机会才是,他竟会白白放过吗?
蔡得章一眼就看透了这些人的心思,慢悠悠地开口道:“本官早就说过,孙途此人与以往那些武将大不相同,也只有他才能真正地让江州官军折服听令。”
这时,有一名官员却有些不以为然地开口道:“或许只是因为此人比较谨慎而已,毕竟他才刚把齐昆陷于绝地,不想给自己招祸。而且就下官所知,这次州衙交拨给他的可是足额五百乡兵的钱粮,可如今军营里的兵马却不满四百,其中差额数量可也不小啊。”
没等蔡九开口,刚才禀报军营情况的官员又补充道:“另外孙团练还将剩下的那些钱粮都囤积到了营中并派专人看管。今日一早,他又让人去了市集采买了两口肥猪,不知是何用意。”
这话顿时让前者的怀疑不攻自破,再也无法针对孙途,只能讪讪地一笑:“这不年不节地,他孙途买猪入军营却是想让乡兵替他养猪吗?”
这时,蔡九脸上的神色才变得郑重起来:“如今你们都看到了,孙团练虽然才来我江州不久,但确实是一心为朝廷办差绝不会怀有什么私心,所以你们也趁早打消了那些想报复于他的主意。之前的事情就到此为止,这已是对所有人来说都最好的结果了!”
因为孙途出手除掉了齐昆这个在军粮上大作文章的贪官,让江州诸多官员都蒙受了不小的损失——那粮仓里有半数粮食可都是他想法儿从城中官员名下的铺子里借出来用以掩人耳目的,现在随着他被杀定罪,这些粮食可就要不回来了——再加上此事之后他们又少了一条大好财路,使得这些官员对孙途怀恨在心,便不断在蔡太守面前进言,想请他尽快找个由头把这个大胆的武官就地免职甚至是铲除。
可是在拖了几日后,今天蔡太守终于亮明了自己的态度,至少在没有确切把柄的情况下,他是不可能除掉孙途这个得力下属的,同时也委婉地提醒一众下属最好安分些,别再生出什么事端来了。
看着蔡九那张虽然严肃却依然俊美的脸庞,这些官员终于知道是不可为,只能低低答应了一声:“下官遵命。”
直到这些人相继退散,蔡九才松了口气,随口问一旁的亲信:“这两日除了发放军粮孙途在军营还做了什么?可有开始操练兵马吗?这才是他的职责,若是过些时日那些乡兵依然如之前般全无一战之力,恐怕那些人又要不死心了。”
“这个……”此名亲信明显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如实回答道:“小的也是刚得到消息,孙团练如今正在选拔可用之人,不过他选人的方式却实在太过古怪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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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底的日头已经渐渐炽烈起来,尤其是临近中午的时候,只要在太阳底下站上一会儿,就会让人满头大汗。
而此时在江州城外的乡兵军营中,三百五十四名军卒正都笔直地站在这烈日底下,任太阳曝晒着,都纹丝不动。
这已是他们第二天接受这等古怪的操练之法了,不用奔跑,也不用舞刀弄枪或是拉弓什么的,从一开始,孙途让他们做的就只有这么一个动作,那就是排好了方阵队伍,然后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不过这站立却也有极其严苛的要求,随着一名年纪稍显老迈的军汉因为绷不住劲儿身子稍微松垮了些,孙途的声音已迅速在前头响了起来:“挺胸抬头,双手绷直了垂于身子两侧,不得有丝毫松懈,都把精神给我提起来!要是连这点最简单的站队都做不到,你们还有脸每月向朝廷领取钱粮?至少我江州乡兵营中可不养废物!”
这算是哪门子的操练,光让人这么笔直而僵硬地站着能有什么用处,凭这个就能杀敌了吗?许多军卒心中都腹诽不已,在经历了昨日一天,以及今日这半天的枯燥且吃力的站队后,这些人已经满腹牢骚。
孙途同样精神抖擞地站在队伍前方,一眼扫过就已看穿了他们的心思,便继续说道:“要是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到,你们还凭什么去和敌人厮杀?不怕把实话告诉你们,本官是要将你们练成一支可保我江州太平的精锐,所以只要有不合格者,我一律不留!”
他话刚说完,队伍里突然就砰地一下倒下了一名须发花白的老兵。精神体力都远远不够的老人终于还是承受不住严苛的操练倒了下去。
孙途对此却是连眼睛都没有眨上一下,就一摆手,令身后几名挑选出来的亲兵将倒下的老人直接抬走。这已是两日里倒下的第十二个老兵,直看得方阵里剩下的七八十名老兵一阵心慌,因为他们知道这一倒下便意味着此人已经被排除出了乡兵队伍。
因为孙途前两日的一番保证,让不少乡兵选择了相信,然后这些老弱残兵里的一部分就自请脱离军队,并把家中更年轻力壮的子侄安排顶替自己的位置。只有一些心存侥幸,又或是家中确实没有青壮男丁的人家,才会继续咬牙坚持。
对此,孙途并没有故作刁难,而是直接将他们一视同仁地加以操练,他就是要以严苛的要求来刷掉这些妄想滥竽充数的老弱残兵。
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站军姿,却也是需要相当的精力与体力来加以应对的,所以只一天半时间,他已经让其中十多个体力孱弱的老人现了原形,也证明了他们确实是不够资格成为自己部下。
直到站足了半个时辰,几乎所有人全身都被汗水浸透,差不多像是才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孙途才开口道:“暂停歇息一会儿吧。本官还是那句话,如今的乡兵不同以前,你们可以获得更多的钱粮军饷,但同时也必然会被要求更多,所以我希望这里只有青壮男子。现在才只是开始,打明天起,我的操练强度会不断提高,直到将你们打造成一支真正的精锐之师。”
说完这番话,他也开始活动起略显僵硬的身体和手足。刚才近半个时辰的站军姿可不光只有方阵里的军卒在做,他们对面盯着的孙途,以及其背后的那些亲兵,鲁达杨志,乃至于吴焕朱林两个也都顶着烈日站了这许久,正因如此,众乡兵才会按照吩咐站上一天半的时间。
趁着大家活动手脚的工夫,鲁达有些不解地瞥了孙途一眼后问身边的杨志道:“你说三郎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虽然这站队确实挺磨人的,可洒家是真没觉着光这么站着就能提升将士们的战力了,还不如让他们拿起刀枪什么的在此好好操练上几日来得实在呢。”
杨志其实心里也有所怀疑,但此时还是说道:“这或许是积蓄将士们体力的一种办法吧。要是连这点苦都受不住,就更别提其他了。另外,此法虽然有些怪异,但我总觉着其中另有用处,只是三郎他不说,我们却是无法得知了。”
就连孙途身边之人都对此抱有一定的怀疑,其他人自然更心生不满了,尤其是那两个自认为身份比别人要高,早就懒散逍遥惯了的都头,这时便叫上了几名亲信在那儿嘀嘀咕咕地做起了安排来。
等过了小半个时辰,孙途再度发号施令,让所有人继续排成方阵时,吴焕便开口道:“孙团练卑职有话要说。”
“哦?你想说什么?”孙途一眼就看出对方终于忍不住要闹点事情了,却没有一点慌乱的意思,甚至脸上还挂着一丝浅笑。
“卑职等以为这等站队的目的只在考验人的体力以方便把那些不合格者从军营里剔除出去。可其实这样的人却是一目了然,又何必让大家都陪着他们吃苦呢?卑职认为只要把营中年过五旬以上者都拉出来站队即可,其他人就不用了吧?”
“是啊,卑职也是这么想的。”朱林立刻跟上,然后其他一些人也都纷纷响应,表示不用所有人都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孙途直等这些人叽叽喳喳地把话说完,方才似笑非笑地道:“看来你们这是误以为本官设此站队只是为了把某些人剔除出去了?你们错了,这便是本官要操练你们的东西,就算你们都是青壮精锐,站队也是少不了的,它才是接下来一切操练的根本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