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声渐歇,风声却依然鹤唳。
窗内烛火明明灭灭,忽明忽暗,窗缝中偷溜进来的风儿将烛火扰的脆弱不堪,仿佛下一刻就要暗淡下去。
在烛火下一次暗下去之前,卿言的樱唇轻启,语气轻柔而和缓:“汐儿,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很短,但我是真的把你当朋友,你呢?你是怎么看我的?高高在上的三小姐还是……应杀之而后快灾祸煞星?”
身后的道歉的声响停了下来,半晌,啜泣声渐起:“三小姐,是奴婢对不起您,您是族里唯一一个不把我当低贱的奴婢的人,也是唯一一位对我好的人,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卿言仰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叹了出去,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而后缓缓转过身,浅浅道:“你喜欢的人,是卿云吗?”
汐儿浑身一震,眼泪流的愈发厉害:“在您来之前,云少爷是对我最好的人。”
卿言望着哭的凄惨的汐儿,不想也不忍心再看下去,偏头望向窗外,看着院子里在风中飘摇的的梨花。
也许是压抑了太久,也许是事情败露了破罐子破摔,也许是真的需要一个人倾听,汐儿跪坐在地上,缓缓道出埋在心底许久的话。
“我并非苍峄山人,而是前几年被雪夫人从帝都带回来的。”
汐儿的瞳孔幽深如海,穿过漫漫的岁月回到了那一年,春光正好,草木葱茏,处处新绿。
那一年是孝武帝十七年,天下深受妖魔侵扰,战争频繁,人间大乱,百姓苦不堪言,民不聊生。
汐儿本是洛阳城中一位茶商的女儿,家中虽算不上是富贵人家,她倒也算得上是吃喝不愁,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千金小姐。
或是天赋使然,汐儿从小便对茶叶有着极高的兴趣,无论是新茶旧茶,名茶淡茶,她那双鼻子都可以闻得出来,朱舌都可以品尝的出来。
她不仅在挑茶捡茶上面有着极好的天份,在泡茶方面更是有着极高的造诣。
她泡的茶清冽醇厚,芳香怡人,深受人们的喜爱,没有多久她家的茶铺便成为了洛阳城中最负盛名的茶庄。
汐儿也一时名声大噪,茶庄的门槛都被城中的媒婆踏破,换了一波又一波。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名声大噪的同时带来的是灭顶的灾难。
洛阳城中其他几家茶铺联起手来将汐儿家的茶叶偷偷掉了包,以次品充上品,将次品茶叶献给了府衙大人,府衙大人一怒之下将汐儿的父亲关入大牢。
其他茶铺的人趁机买通了府衙的捕快,神不知鬼不觉的在牢里折磨死了汐儿的父亲。
一家之主倒下后,汐儿的母亲也一病不起,这个家也便散了,茶庄一时间倒闭,汐儿一家也在一时之间欠下了巨额的银两,每日被债主上门逼债。
日子一日日过去,汐儿母亲的病总是不见好,终于在一个寒冷的冬日里撒手归西,留下汐儿一人无依无靠。
汐儿正心灰意冷时,遇见了策马长街的卿云。
马儿的前蹄不慎撞到了汐儿,卿云向汐儿伸出手,将汐儿带离了洛阳城,也将她带离了充满喜悦和磨难的前尘旧梦。
汐儿本以为到了帝都后,可以长陪在卿云身侧,做一个端茶倒水的丫头她便知足了。
可惜雪夫人发觉了汐儿对卿云不该有的思绪,一怒之下将汐儿丢到了帝都的万花楼中。
洛阳城中的茶叶娇女成为了帝都万花楼中低贱的侍茶丫鬟。
“万花楼是风流烟花的场所,我虽不算是里面的姑娘,但端茶倒水时少不了受到一些臭男人的动手动脚。”
汐儿眸色悲切,眼中有一丝愤恨之意隐隐绰绰:“那是一个温暖的午后,冰雪消融,春风拂面,楼中新进了一批上好的毛尖,掌柜命我到库房清点茶叶,检验一下茶叶的质量。”
“茶叶是我最喜欢的事物,听闻此言我心中无限欢喜,欣然地便去了库房,不曾想……”
“不曾想那是掌柜和一个贵人的圈套罢了,那贵人给了掌柜一笔不菲的银两,让掌柜引我前往库房,待我进入库房之后房门被人锁了起来,等待着我的便是那个肥头大耳,满脸油腻的贵人。”
汐儿身子剧烈的颤抖:“他的肮脏油腻的手在我的身子上游移,我当时实在是害怕极了,情急之下拿起身旁的烛台朝那人便砸了下去……”
“那人命大,只是晕了过去,后来被家人带回去治疗,听说没两天就好了,活蹦乱跳的到万花楼找姑娘去了。”
“我本以为他既无事,便不会再找我麻烦,未曾想到……”
“未曾想到那人居然伙同他人将我绑到一个幽深的巷子里打我,骂我,还欲行不轨之事,幸好云少爷路过将我救下了……”
“后来,云少爷求了雪夫人,我便随着云少爷一同来了苍峄山。”
汐儿忽然转身再次跪在卿言面前:“三小姐,我绝无害您之意,都是……都是雪夫人逼迫的,我实在……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眼泪再次决堤,汐儿抽噎道:“我是对您下了毒药,但我一次只放了很少很少的量,您有容公子相护,绝不会有什么危险。”
“我……奴婢……我,三小姐,您不要,不要怪我,不要不要我……我……”
卿言默默的听完汐儿的话,桃花眼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落了一地的梨花,轻声开口:“你看,梨花又落了,这是第几次了?”
“三小姐……”汐儿的声音沙哑,呜咽着唤她。
卿言走到窗边将竹窗关紧,挡住了窗外零落的风景。
此情此景,她竟想起了桃花镇客栈那一夜,她也是这般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雨打落一地的梨花,然后听着易辞一点一点离开房间,关上房门……
这一次,她不要再当被抛弃的那一个了。
“汐儿,我不怪你了,但今日你我主仆情分已断,更再无朋友之义,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互不干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