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就着宫人的手呷了口茶,笑道:“这孩子竟与宝宁投缘吗,我只当他性子闷,宝宁不喜欢。”
皇帝也笑,“这都是孩子间的事,要问就得问他们了。”他说着,侧目打量秦恕,“你觉得宝宁如何?”
秦恕目色温沉,只答两个字,“极好。”
太后嗔怪,“怎么在你父皇跟前话也这么少,真是个傻孩子,多说几句,便是多夸夸宝宁也行。”
太后实则仅是随口一说,秦恕居然真的开口夸起来。
“她很好,心地善良、才貌双全、温柔可人,儿臣很喜欢她。”
秦恕一板一眼的说着,语调轻和而平缓,好像在认真细数岳金銮一桩桩无人可比的优点。
才貌双全是真的,但心地善良和温柔可人……
皇帝和太后:?
秦恕说的和他们认识的岳金銮是一个人吗?
太后用袖子掩口,假装打哈欠,“秦恕,不必说得那么夸张,你父皇不喜欢太夸张的人。”
秦恕弯眉看她,福寿宫虽然缺了春意,但他一笑,便占尽了三分春日和煦。平日的疏离冷淡,因这一笑,全化了。
“孙儿没有夸张,岳金銮在孙儿心中,正是这样的人。”
这下太后也无话可说了,眉头困惑皱着。
皇帝一向宠岳金銮宠得没边,听了倒是哈哈大笑,“宝宁若是知道你这么夸她,尾巴怕是要翘上天去。”
秦恕心道,是。他养的这只小孔雀,最是自矜得意,若真听见了,不知该有多骄傲。
那便让她骄傲去吧。
他宁愿她永远骄傲,也不愿她失色堕入苦海之中,被泥尘所陷,洪流所胁。
岳金銮,要永远干净、漂亮、充满光明。
皇帝又问了几句太后的病情,太后一一回了,倏忽搁下茶盏,温声提道:“这孩子的母亲,七年前便过世了。天可怜见的,也没个人抚养,这些年疏忽他了,哀家看着都心疼,好歹是天家子,怎么能没人照应着?”
秦恕这些年的经历,太后都打听了,怪叫人鼻酸的。
皇帝迟疑,“母后的意思是?”
太后握住秦恕的手,她的手金贵细滑,保养得宜,戴着玉镯金戒,却比那些粗糙肮脏的手更有温度。
“哀家的意思是,宫中嫔妃高位,年纪也都不小了,有子嗣的不多,也都还算太平安分,伺候皇帝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晚年若没个傍身的子嗣,多少孤单可怜,正好这孩子也没了母亲,不如就挑个知书达理的昭仪、婕妤之类的,且先抚养着他。待来日秦恕开牙建府,再为他择个心性好的闺秀成家。皇室血脉,可不好叫外面人看笑话。”
前朝没了母亲的皇子,大多都会指给高位嫔妃抚育,这朝不过五位皇子,除却太子与秦恕,其他三位皇子母亲皆在,家世不俗、位份不低。
太子自然不会认嫔妃当母,便指剩秦恕没有母亲。
苏才人死时,内廷本应呈报上去,请上头为小皇子重新择母的,但当时不知怎么耽搁了,秦恕便被疏忽下来。
太后要求与理由都得当,皇帝自然不会拒绝,只道:“母后往常都极少问后宫事务的,今日倒为这孩子破例了。”
“嗯,”太后拍拍秦恕的手,“我与他投缘,何况我是他皇祖母,怎么好对他的事坐视不理?”
皇帝朗声笑道:“既与母后投缘,不如便由母后抚养,母后是高门世家出身,当年可是一笔一划教朕读书写字的,抚养个皇子,也不算难事。”
太后摆手,“哀家年纪大了,早没当年精力了,还是为秦恕踏实寻个母妃的好。皇帝心中可有人选?”
宫中除却岳贵妃位份最高,之下有江妃、刘妃、唐妃,除了江妃,都有儿子了。
江妃是太子小姨,不能当秦恕的母亲。
再之下就是几个昭仪婕妤,没什么印象……
皇帝思量半天,也没物色出合适的人选。
他这些年独宠岳贵妃,早已不太记得宫中其他嫔妃的模样性格了,加上这是太后提的主意,不能草草为秦恕选个母亲了事。
“待朕回去想想。”皇帝拍了几下膝,摇头道:“这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个人来。”
为皇子择母也算大事,一时半会敲定不了。
太后颔首,“皇帝慢慢想,这孩子先在福寿宫陪我阵子,等定了母妃,再去拜见不迟。”
皇帝离开时,特意拍了拍秦恕的肩膀。
少年看似清瘦,但真正把手落在他肩上,一只手掌却完
全包不住了。
皇帝不免有些恍惚,他老了么?
印象里都不过是还小的一群孩子,何日长得那么高、那么大了,再过几年,怕是有他高了。
尤其是这个一直被他忽略的三子。
虽然无人关心,却出落得很好,真是难得。
“多陪着你皇祖母,辛苦你了。”
秦恕眉骨轻挑,目光只及皇帝鼻梁,不往上去一寸。他语气生疏的像谈论着一桩课业论题,只有公事公办的理性沉静,而无一分父子之情。
“儿臣知道了。”
皇帝讪讪收回手。
他转身欲走,秦恕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父皇,岳金銮的字——”
皇帝折身,“嗯?”
“是儿臣教的。”
秦恕仰面朝天,开扩清隽的面容,细看之下竟有一丝骄傲,字字掷地有声,“她的一笔一划,都是儿臣教的。儿臣刚才骗了您。”
皇帝:……你爹我听见了,不过,我怎么觉得你语气里有点显摆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