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志强的逃跑是长时间处心积虑后实施的行动。
他被抓没多久后就被关押进了农场改造。
一个劳改农场其实并不是全封闭的,真正有围墙的地方就那么一小块,外面是大片属于农场的田地,被关押进去的犯人每天定时出门工作再定时返回。
郑志强进去之后,靠着能说会道很快榜上了一位管理人员,得到给农场田地浇水的机会。
他每天夜里去铲开水渠给地里灌水,天亮就可以回去。
这是一份非常好的工作,给田里放水能抓到很多鱼,一天少说十几斤,只要胆子大一点,就可以赚到钱。
但郑志强做了一段时间,却以自己起不来为由,找了另外一个犯人帮他干这个活。
替郑志强干活能赚到钱,就算不敢卖鱼也可以自己留着吃,他提出来别人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最初他是偶尔这么做,然后偷懒的次数越来越多,渐渐的别人都知道他性格懒散,连有钱都不愿意赚。
郑志强偷懒的时间越来越长,当他连续一周都没去干活,而其他人都没有怀疑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连借口都不用找,直接让别人帮他看一周的田,自己晚上趁着许多犯人回来,农场监管不到位的时候偷溜了出去。
郑志强这一跑,过了四五天才被发现,农场那边发现后发动人去寻找,找了好几天没找到,才想起来要往别处找。
等到农场那边派人下来核查时,青山大队的人才知道郑志强跑了。
再对一对他的特征,很快便有人想起自己曾经见过郑志强,正是除夕那天和郑二叔发生冲突的人!
陈卫军的信上说,镇上公安在经过一系列的排查之后,觉得是郑志强在逃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刚和丁老太吵完架离开的郑二叔,于是便一路尾随,到了没人的地方才出现,在与郑二叔的交谈过程中发生了争执,失手把他推倒,造成郑二叔的死亡。
公安和农场的人现在都在找郑志强,但是一直没找到,怀疑已经去了其他地方。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想要出去,首先得拿到户籍所在地的证明,否则的话寸步难行。
但这点对于郑志强来说并不是难事,他做过木匠,很容易就能伪造出公章给自己开虚假的证明。
陈卫军觉得郑志强和陈芸他们有仇,出来后说不定会报复他们,想让陈芸小心一点。
他还说郑志强因为为骨折在农场没有得到好的治疗,如今走路有点跛,让她看到这样的人记得离远一点。
跛脚?
陈芸盯着这两个字,悚然一惊。
她不由回想起在回去的车上,她晚上起来倒水遇见的小偷。
那个小偷一直让她有种熟悉的感觉,走路姿势也有点别扭。
当时陈芸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到底什么时候见过那个人,如今再想想,他的眼神简直和郑志强一模一样!
陈芸觉得浑身发冷。
她抓着信纸缩在沙发上,胳膊上挂满了鸡皮疙瘩,骨头缝里都冒着凉气。
铁柱进门的时候就看她呆在那,写完作业她还在那,不禁有些奇怪。
“你怎么了?”他走过来问:“生病了?”
陈芸被他的声音惊醒,回过神深吸了两口气:“没事、没事,就是你卫军舅舅来信了。”
“说的什么?”
“没什么。”陈芸把信折好放到口袋里,起身道:“我去做饭,晚上给你们做肉吃。”
她心里藏着事,难免有些失误,晚饭做的和平时完全不是一个水准。
晚上郑卫华不回来吃饭,陈芸做好饭把菜端上来,先夹了一块肉,尝到嘴里差点吐出来。
她大概是把糖当成盐了,做出来的肉寡淡中带着一股甜,味道别提有多奇怪。
“先别吃,我重新炒一下。”
她把菜端到厨房,加了盐翻炒了一番,重新端上来后味道好了一点,勉强可以进嘴。
吃完饭,铁柱要去写作业,二妞去洗碗。
铁蛋想跟陈芸一起玩,被陈芸哄走了。
她回到房间想要准备明天的课,打开课本就不由自主开始发呆,等她回过神,本子上已经被划满了杂乱的线条。
“咚咚。”
门响了两声后被推开,铁柱探出脑袋看了看她:“你要喝水吗?”
陈芸摇头:“不喝。”
他哦了一声,但没走。
陈芸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有。”铁柱推开门走进来:“我作业写完了。”
陈芸表情疑惑:“然后呢?”
“有几道题不怎么确定,你帮我看看。”
他说着就跑了出去,不一会拿了自己的作业本过来。
陈芸接过本子,问他是哪一道题不会。
“这个、这、还有这一道。”
铁柱指了几道题,陈芸看了看:“这些题目都很简单啊。”
“我不知道自己算出来的结果对不对。”
这些题目对陈芸来说非常简单,一眼扫过去就知道答案。
“都是对的。”
“这么快啊?”铁柱似乎有些不满意,又指向另一道题:“那这个呢?”
“这也是对的,都没错,你相信自己就行。”
铁柱平时学习的进度早就超过了课本,老师布置的作业对他来说一点难度都没有,陈芸已经很久没给他辅导过作业了。
她有些奇怪铁柱这是怎么了,看过去的时候刚好看到孩子脸上一闪而过的懊恼,才反应过来:“我没事,你别替我瞎操心。”
铁柱被戳破,有些不自在。
他夺过自己的作业本,手背在身后老成地说:“我没瞎操心,明明是你今天有问题,你今天做饭特别难吃。”
“我今天失手了。”
“你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做饭也会不好吃,今天是特别不好。”
陈芸没想到他会这么敏锐,想了想承认道:“没错,我今天心情却是有一点不好。”
“应该是很多吧。”铁柱断言道,站在她对面问:“你有什么烦恼可以跟我说,爸爸不在家,我就是家里的顶梁柱。”
陈芸一下子笑出来:“你才多大,还顶梁柱,就这小身板能顶得动吗?”
铁柱被质疑了,有些不愉快。
想了想伸出右手,放在桌面上:“来比一比吧。”
“什么?”
“掰手腕,我现在肯定能赢你。”
他今年虚岁九岁,跟郑卫华后面锻炼了一年多的时间,胳膊上已经可以看到肌肉的轮廓。
陈芸如今还真没把握能稳赢,毕竟上次她赢得已经很艰难了。
“这个就没必要了吧,是不是顶梁柱又不是看力气来决定的。”
“那看什么?”
陈芸唔了一声,想想道:“看的是很多方面,年龄、阅历、能力等等。力气大充其量是能力中的一小部分。”
铁柱对这种说法有些不满,他觉得自己可以保护家人的时候,陈芸却还是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子。
“我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小小的烦恼。”陈芸比了一个指尖大小:“很快就会好。”
铁柱先是有些疑惑,眼睛在陈芸身上扫了一圈,恍然大悟道:“你想生宝宝?”
陈芸愣了下:“你听谁说的?”
“不知道,忘了,反正别人说的。”铁柱眼睛看向左边,对陈芸说:“你没什么要担心的,你要是要生就生呗,反正我没什么意见。”
“没这回事,你整天在瞎想什么?”陈芸在他脑袋上敲了下:“我暂时没打算生孩子,你不用听别人乱说。”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法律也没规定女人一定要生孩子。”
被铁柱一打岔,陈芸心情倒是轻松了一点,她把铁柱推着往外走,对他说:“你啊,好好上学就行了,其他的暂时不用操心。”
铁柱被推出去,板着脸回到房间。
一进门,就看到二妞正在和铁蛋抢东西。
见到哥哥进来,二妞找到了靠山:“哥你看他,要撕我的书!”
铁蛋经常被哥哥揍,有点怕他,见到铁柱进来对他讨好地笑。
“哥哥,给。”他主动把书递给铁柱。
铁柱拿过,瞥了他一眼。
铁蛋连忙跑开。
“下次他要撕你的书不用抢,他撕多少就让他吃多少,另外再扣他的零花钱给你重新买本新的书。”
二妞吐了吐舌头,感觉哥哥今天好凶。
另一边铁蛋也是这么想的,面对吃书和零花钱的威胁,小屁孩连忙保证:“不,不拿。”
铁柱哼了一声。
郑卫华当天回来的很晚,到家时孩子们都睡了。
客厅给他留着一盏灯,他轻轻推开房门,本以为陈芸已经睡了,谁想到他刚进去就见人坐了起来。
“吵醒你了?”
“我没睡着。”陈芸靠在床头看着他。
“怎么了?”郑卫华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不对,走近了问。
陈芸看了他一会,勾了勾手指让他靠近,随后仰起头亲了过去。
两人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结束的时候呼吸都有些不稳。
郑卫华单手解开武装带,动作有些急迫。
他三两下脱了身上的衣服,就要上床,却被陈芸用脚抵住。
“怎么了?”
陈芸的脚抵在小腹,稍稍用力,听到郑卫华骤然加重的呼吸,才说:“郑志强跑了。”
一句话浇灭了郑卫华所有的幻想,他握住陈芸的脚踝:“从哪听说的?”
“我弟今天来信告诉的。”
陈芸把枕头底下的信拿出来,交给郑卫华:“你看看。”
郑卫华接过看起来,陈芸有些蔫蔫地歪着身体。
陈卫军在信上说的事情对郑卫华的冲击很大,他之前确实怀疑过郑二叔的死可能另有隐情,却没想到这是郑志强干的。
“老家那边没人告诉你吗?”
郑卫华摇头:“我没收到消息。”
这一点有些奇怪,当时郑二叔死亡他们当时就给郑卫华发了电报让他回去,现在郑志强逃跑并且疑似杀了父亲,竟然没有一个人和他说。
“你还记得咱们回来的时候,我跟你说在夜里遇到一个小偷吗?”
郑卫华点头说记得。
陈芸跟他说了之后他也曾经去找过,但是没有找到相似的人。
“当时我就看他觉得熟悉,现在想想,我觉得他就是郑志强。”
陈芸摸了下胳膊上重新冒出来的鸡皮疙瘩:“你说他会不会找我们报仇?”
郑志强从农场逃脱,还涉嫌杀父,一旦被抓到,可能会被枪毙。
在这种情况下,他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
郑卫华觉得不乏有这种可能:“部队这边查的严,郑志强不可能混进来,你这段时间能不出去就尽量别出去,我找人帮忙看看能不能早点抓到他。”
陈芸点头。
她原本也是这样考虑,但同样的话被郑卫华重新说一遍,便让人觉得格外安心。
她往他那边挪了挪,脑袋靠在他胸口,听到一声又一声强劲的心跳,轻声说:“你也要小心。”
“我会的。”
接到陈卫军的那封信后,陈芸就基本不出门了。
她不仅自己不出,也不让几个孩子出门。
在与郑卫华商量之后,陈芸和铁柱说了郑志强的事情,让他平时看好弟弟妹妹。
“我知道。”铁柱知道事情的重要性,保证道:“我肯定不让他们出来。”
“好孩子。”
日子一天天照样过,除了不出家属院的门之外,陈芸的生活与之前并没有太大差异。
郑志强依旧没有被找到,郑卫华托了铁路那边的关系找人,找到几个相近的,但都不是。
温度渐渐升高,身上的衣服也越来越薄。
五月份的时候,这边出了一件新鲜事——古劳县下属的长卫大队有个人集结了十几个村民,自立为皇帝。
古劳县多山,去年端午前后发生山体滑板的四姑娘山就属于这个县。
县里山多,从古至今土匪也多,建国后经过一次次清扫,山上的土匪活不下去,一部分被抓去劳改,一部分被放回原籍种田。
那部分被放回去的土匪在山上过惯了潇洒的日子,现在被人压着种田,一两天可以,时间长了就都有意见。
恰好如今各地都在闹运动,之前一个土匪头子领着底下的人趁势吃到了好处,胃口越来越大,于是纠集了十来人建立了“古劳帝国”。
土匪头子自立为皇帝,分封底下的人当大臣,还有三位娘娘。
这种白日做梦的人在建国后出现了不止一次,没有一个闹出什么名堂。
这次也不例外,这“古劳帝国”不过建立三天,就被县公安局的给灭了。
公安局把人全抓了之后,“古劳帝国”的皇帝以及大臣们全被判处了死刑,枪决的时间就在最近,不知道是中间出了什么问题,这些犯人的枪决地点被改到了市一院对面。
土皇帝的事情是整座城市最近的热点,知道要当中枪决,不少人都想着要不要去凑热闹。
“陈老师,你要去吗?”
陈芸摆手:“我不去,我怕血。”
“这么一说我也不去了,听说一枪过去脑袋碎得跟豆腐一样,那我也不去了。”
小学里男女教师比例各一半,女教师们大多数都选择不去,男教师倒是有两个比较心动。
“你们去了被被吓得做噩梦啊。”
“怎么可能,我们能被这点东西吓到?”
说话的老师跃跃欲试,还撺掇其他人,说是男人就不应该怕这些东西。
男人不管年纪多大,都一样好面子,受不得激。一问是不是男人,那就算再怕也得咬着牙上。
最终男老师们一个不少全都去围观,女老师们一边觉得他们傻,一边也想着出去聚一聚。
“不如我们这周一起去国营商店逛逛吧,最近天都热了,我想去看看有没有新衣服。”
那人说着,看向陈芸道:“陈老师,咱们一起去吧。”
陈芸有些犹豫。
天气眼见着热起来,她的夏装倒是不急,但是三个孩子长得快,去年的衣服又不能穿了,必须要重新置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