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志贤一收到这条信息,吓得手还颤了一下。他也不明白自己心中的情绪为什么会是仓皇而不是郁忿。他不敢回复,就直接把手机又揣回了裤子口袋里,与他同坐一侧的邵正然还倾身向他,问:“小贤哥,在看什么?”他还答:“哦,没什么。”他这人不习惯扯谎,通常人们遇上这样的情况会喜欢加一句借口,像是“哦,没什么。一条没劲的新闻跳出来,扫了两眼不想看了。”可是他通常只会回答到“哦,没什么。”就止住了,不往下说了。和他接触过一阵子的人一般会了解他这人的这种性情,虽然不爱多交代什么话,但是也不爱说出谎话,所以一般都不会再追问下去,省得像是在逼他似的。
过了一会儿,他们这一桌陆陆续续上餐了,古志贤本来叫了一份可以上得快的法式长棍面包配芦笋鹅肝,因为他中午吃饭的时间也只有一个小时,他根本没办法像阿楠、伟仔他们一样点一个制作时间很长的焗饭。本来他还以为第一个上的是他点的那一份,哪里知道伟仔点的西班牙海鲜焗饭都上来了,他的面包鹅肝都还没有上,他叫住了服务生,问:“请问我点的要做那么久吗?我赶着回去上班。”服务生说:“哦,你那份被换成了白汁澳洲龙虾焗饭。”古志贤说:“我什么时候换的?”服务生说:“不知道,大堂经理说让换的。”
这时古志贤的手机又在裤子口袋里振,他拿出来一看,又是那个郭竞寒发来的:“你就别赶着回去上班了,特准你延长时间吃饭,什么时候吃完什么时候上去。你那份什么鹅肝我给你换成了龙虾焗饭。”古志贤忍不住,这次回复了:“我什么时候要吃龙虾焗饭了?”而那个服务生见他回复起了信息,也怕被这客人揪住再问换餐的事,就悄声走掉了。
郭竞寒回复:“不是你上次在那头和朋友去流浮山吃什么海鲜,回来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说得好像再也吃不到了似的。这边的龙虾你尝尝,拼得过那边流浮山的。”古志贤看着这条信息,都不知道自己心底到底伏流着些什么样的情绪了,难以描绘得清楚,所以又是一副
有点发呆的模样。还没来得及回复,郭竞寒发来一条:“别以为我买了只龙虾给你吃,你就没事了。你坐在那桌吃你的午饭,敢给我勾三搭四,小心你的皮。不管是你主动的还是别人主动的,我都算在你头上!”
古志贤看得心事沉沉,身旁的邵正然凑近他,还想问问他在想着些什么心事的,但等他意识到邵正然凑近了,他还潜意识里一躲,想要避得远一点,拉开这个距离。这也是被郭竞寒刚刚那话给吓的。
等他们这一桌吃完,已经下午一点二十了,古志贤他们一行起身离开这间餐厅时,他看到本来郭竞寒坐的那一桌已经没人了,应该是已经谈好了走掉了。然后他和邵正然在门口和伟仔他们道别,他回了加贺之后,就像做贼一样,很怕直面郭竞寒。当一开办公室门,看见郭竞寒并不在时,还松了一口气,才想起那个郭监制预定了下午十一厂的厂期,应该是吃了公务午餐回来后就直接进厂了。于是他关上了办公室门,躲进了自己那间里间。
一个下午都难改心事沉沉的状态。
而郭竞寒在十一厂录制节目,在下午两点半时,别人就给他搜集来关于邵正然的所有资料。平时他倒不大动用人力去搜罗别人的老底,这一回这个邵正然的存在偏就促使他这么做了,不仅找人翻了他的老底,连各种边边角角的关系线索都查清楚了。厂里有监制助理指挥着,他抽了空退到角落里翻看那个人的材料,心里有一种酸味:这么有钱,自己也出去开影视公司啊,窝在我们这里干什么?
邵正然是不是来自于十分富余的人家,对于郭竞寒倒并不构成威胁,只是他翻看着这人的感情史,再比较一下他自己的,觉得还是这人纯多了,应该会是古志贤那种古板、呆板、死板得就像一块木板的人会喜欢的那种类型。一想到这一点,郭竞寒的心里面就又翻腾起了一股浓烈的酸味。
这个下午,六点一到,郭竞寒就出厂,厂里余下的事交代了几个助导弄一弄,再去了二十五层的大办公室,交代坐在里面的一个监制助理把昨天初修的一段赞助商想要插播的广告再由一分十九秒剪成一分十秒,剪完就发给他晚上看
。然后他自己撂下公司里面的事不准备管了,而是走进办公室,这晚上的工作重点是治理那个胆敢在外面吸引别人的古志贤,就算这个古秘书会辩解什么“我也不知道”或是“哪里有这种事情”、又或是“是不是你想多了”之类的,他仍然是不打算放过他,以为中午时他们那一群人中的那股“气味”他闻不出来吗?
郭竞寒放下手中捏着的卷成一个筒状的节目录制流程表,直接开了古秘书的里间办公室门,发现古秘书正把他自己“埋藏”在办公桌后面,仿佛已经为中午那几条信息烦扰了一个下午的模样,见自己办公室门被陡然打开,肩膀还振了一下。郭竞寒心里想:现在知道怕了,在外面给别人机会和给别人臆想的空间时怎么不知道害怕。
他过去问:“收拾好了没?”古志贤答:“没。”他说:“快收拾,准备回家。”古志贤顿了顿,没直接回答,一看就是正在犹豫着。郭竞寒也没有继续说话,只是由上而下这么看着他,有点可怕,于是古志贤就下意识地手里动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在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家。
磨蹭了十分钟,收拾好了,跟着郭竞寒走。一起走到地底一层的地下停车场里拿车,一直到车子发动后两人也没有说话,直到开到了外面路上了,郭竞寒问:“和那个邵正然什么时候认识的?”古志贤交代:“就是之前过那边去找朋友遇上的。”郭竞寒问:“哪个朋友?”古志贤交代:“伟仔,关文伟,关文强的弟弟。”郭竞寒问:“就是今天那几个里面的那个长得有点过分白净的?”古志贤回答:“嗯。”
郭竞寒想了一想,又说:“你不是还有一个女朋友吗?今天晚上回去就跟她分手。”虽然不确定上次见到的那个女的是不是真地就是他女朋友,但是话还是要先摆在这里,如果是,那就马上回去分干净。
古志贤在之前那种一问一答的模式中完全忘记了要有任何的反抗,并且也没有想到这人会忽然提起什么女朋友,所以被猛然地说到,还有一点反应不及,所以没有能够立刻回应得上。而郭竞寒却以为他这是有一点犹豫,就问他:“你还舍不得?”古志贤摇摇头,说
:“不是。”郭竞寒问:“那是什么?她特别难分?你把她叫过来,我帮你分。”古志贤在这一刻完全败了,现在整个的状况都是一种不合情理的状况。古志贤没谈过恋爱,不知道在情感中遇上了强势的另一方要怎么相处,而问题是好像如果没有理解错的话,自己也没有在跟这人谈恋爱吧。这人好像并不是自己男朋友,充其量或许他就是一个想做追求者的人,竟然就已经能劈头盖脸地一顿抢白,还管头管尾的样子。
这年头是怎么了?难道这年头连追求者都是这么厉害的样子?
古志贤印象中,追求别人的人不都是该“低声下气”、“低眉顺眼”、“小心殷勤”的吗?可是这人这样,不对啊,这到底是不是正在追着他?而且问题是这人怎么就这么确定他是同志?古志贤张着嘴巴,说不动话,过了好一会儿,气有点顺下来了,就回应:“不用了,我自己处理好。”古志贤还发现了一点——他竟然反抗不了这人的强势。
无奈,郭竞寒几个回合之后,也发现了同样的事情。有关古秘书的“治理工作”,他心中很有谱。有钱人都很精明,越有钱的人越精明,像郭竞寒这种人,从小就精得要死,最会做投石问路这种事情,这里敲敲,那里探探,弄清楚了后,就开始“看人下菜”了。
古秘书这个人,在平时生活上对他厉害,他还能反抗反抗,就好比之前刚叫他来家里照应的时候,他还觉得这样是公私不分,心里不接受把他一个秘书叫到家里来当私人保姆使,那时候的他还声色严整地反抗了一两回。在那种方面对他强势是没有用的,只有作出一副可怜的生活上很无能的样子,古秘书这种同情心泛滥并且母性泛滥的人才会甘心情愿地肩起照顾人的责任。可是一遇到个人情感上面的问题,像古秘书这种这么多年都犹犹豫豫、又异常胆小、害怕尝试的人,说不定心中一直固有认定了一种特定的理想型,总在有意无意间寻找着他的理想型,那如果另一人也是优柔型的,也和古秘书一样一直抱着一种等待的心理——等待古秘书在慢慢的生活接触中接受对方,那两人一辈子也不能定下来。那也只有强
势了,只有一方强势,很多事情都帮着定下来,那像古秘书这种在感情方面胆小惧怕、又有点选择恐惧的人才会把一颗心安定下来,顺从地跟着走下去。
所以,有关古秘书的治理工作,要抓住两个指导性方针:其一,日常生活中要竭尽所能地利用古秘书的同情心与母性;其二,在情感的导向性方面,一定要够强势。像古秘书那种人,就不能放任他独自去想有关情感上面的东西,他一个人能想得出来什么?他能想出来的一切都是在逃避。只有主导他,帮他都定下来,他才能安安心心地跟着走,否则让他自己想的话,郭竞寒敢打赌,他想一辈子都还是在逃避,一年年在逃避,二十岁时要等二十五岁后再说,二十五岁后要等三十岁后再说,三十岁了说不定又想着等快四十了再说,四十了说不定就想着都这年纪了就一个人过下去吧。
古志贤这人也是的。或许每个人都有一种“贱”的方面,这样说不好听,可是真正的人性,或许真是这样的。这一类的犯贱要具体形容起来,也是形容不通透的,就比方说现实生活中有一类人,对他好时,他反而不拿你当回事,对他不好时,他反而还要凑上来,开始对你客气了。像古志贤这种温厚的老好人,本来应该是最不会犯贱的那种人,可他现在在他个人情感中的这个状况和现实生活中的那一类人却有点像,但也并不是完全像。
本来这天早上,郭竞寒对他说得隐晦,而且在表抒那一份心意时,处于一种很弱势的地位,带着一点隐约的无奈与无助,当时古志贤稍微理解了他的意思之后却没把他当回事,还在想着:谁又稀罕。可是由这天中午开始,郭竞寒或许是受了有邵正然这人的存在的那个刺激,觉得刻不容缓,兀然强势了起来,古志贤直接就被压到了一个很弱势的地位,而像他这种都二十八了却还连恋爱也没谈过的小菜鸟,在仰视郭竞寒的过程中,竟然连转变过程都没有地就这么顺承服从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