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志贤刚洗完碗,走出厨房门时就听见自己房里的手机在响。他手上还沾了些水没抹干,回了房后急急地在房间书桌上抽了点纸把手上的水吸干后,就拿起手机一看,是郭竞寒打来的。他还想着不是刚通完话吗?这会儿怎么又打了过来,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古志贤接起:“喂?”那头郭竞寒说:“怎么办?我想来想去都觉得这下完了。”古志贤也不知道要回些什么,只说:“你也不要担心了,事情都变成这样了。”郭竞寒问:“哎?你说我明天带他去医院看看,不知道能不能增进一下感情?”古志贤有点不给面子地哼笑出声:“还增进感情,你在他心里早被打进十八层地狱了,他见到你不想撕你就不错了,还谈什么增进感情。哪个让你那么冲动的?”郭竞寒顿了一会儿,说:“我还不是都为了你吗?就怕你又被他打,我哪里知道他都已经不打你了。”他说完,又停了一会儿,提议:“不如……你干脆跟我走算了,就不要管你家里这茬子事了。我反正在他心里都已经完了。”古志贤也一愣,后又想想这人有些时候就是幼稚,想出哪出是哪出,就这么跟他走了,那以后和家里人要怎么办,就提醒他:“不知道当初是哪个跟我说什么‘趁这机会修补修补家庭关系也好’?我看你不但没让我修复得成我家里这层关系,还尽会添堵,一上来就把我爸往楼下推。”郭竞寒也只能说:“唉,我知道错了错了,你就别说这个了,你爸有什么软肋能让我利用利用的?你不如直接告诉我,省得我自己去发现,那个费时,我也想快点让他放下成见,别计较刚刚那件事了。”古志贤认真想了想,最后叹了一口气,说:“不幸的就是,我爸软硬不吃。”
郭竞寒问:“你确定?还是你不会观察啊?”郭竞寒觉得古志贤这个儿子做得真是失败,连父母的弱点都不会观察,那从小到大不就是会活得很累吗?他想起自己和这古秘书相处的那一个多月,“征服”古秘书靠的就是对他的观察与“利用”,他觉得人总是有弱点的,发现并掌握了,就会让很多事情变得容易许
多。也因此,他才这么质疑地问道。古志贤听得很迷茫,反问:“什么意思?”郭竞寒一想到这人可能根本就不知道他自己已被观察“利用”了整整一个多月,就有些尴尬与语塞,想着还是不要提及这种事情比较好,省得他以后总觉得自己对他不是真心的,总觉得他就是被观察利用的。于是郭竞寒也只好不问下去了。
两人就着手机聊到了将近九点半,明明就住对门,眼下也不敢见面,还要用手机聊。直到古志贤听见大门被开下来的声响,就急忙跟那头打了声招呼,说:“不说了,我爸妈回来了。”然后也没等那头回应,他就赶紧挂断了。
挂了电话后,那头的郭竞寒就整整烦郁了一上午,连早饭都没吃。本来之前八点钟那会儿,他拖沓着那双软底的拖鞋走出门时就是想出去小区外随便找个地方吃点早餐的,结果遇上了那么一件实在倒霉的事情,他转头回家之后就郁结在那里,又和古志贤通了两次电话,之后就依旧是郁结在那里,连早饭也忘了要吃,直到十点多快十一点时,他肚子实在饿了起来,就换了双鞋出门准备找个地方把早饭午饭一起解决了。
大致是十二点多一些的时候,他就吃好饭又回到了现在这个住处,在房间里面只晓得踯躅,心里是想着要么下午就去找古志贤爸爸,也好带他去检查一下身体。可是一想到那老头一对着自己就端上的那张臭脸,就有些徘徊不进,怕这番好意人家根本就不领受。可转念想想,自己也不能总是这样不敢上前去,再不快些凑上去把早上那件恶劣事留下的坏印象给修补一下,那那种情绪在那老头心里面一经发酵再发酵,那自己真就永无见到光明的一日了,一定被那老头倾轧到最边缘的角落里呆着去。本来古志贤和他爸爸之间不和就是因为他爸爸不接受他是同志这件事情,郭竞寒说是说搬到这家人家对门来是为了阻止古爸爸对古志贤家暴的,可是到底也满怀希望——盼着古爸爸能接受他儿子是同志这件事,因为一旦古爸爸接受了这件事,就会有一个双赢的局面,一方面他父子俩的关系会变好,一方面古志贤和他的关系也能被古家认可。可早上
听他爸爸那话,他爸爸的意思就是他自己就算接受儿子是同志也不接受儿子和他在一起。这就叫人烦郁死了,别到最后古爸爸接受了儿子是同志,但却乐呵呵地看着自己儿子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而成天把他排挤打击得远远的。
郭竞寒非常畏惧这种可能性,那种感觉实在不好,就像是“临门一脚”时却被什么突如其来的东西就那么绊住,又或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感觉,甚至还有一种“为人作嫁”的感觉——难道不是吗?他自己亲手将这古爸爸推到了一个接受儿子和男人在一起的状态,不过就是绝不接受儿子和他在一起罢了。那就像是他为古志贤和别的男人光明正大在一起铺好了路,而路铺完了就没他什么事了,因为那老头心里面认什么男人都绝不会承认他。
他一想到了这种可能性,就觉得:想都别想。
于是索性也不原地顿足了,就走出了这间房子的大门,去对面敲门。古志贤那时正在厨房煮饭,是古妈妈开的门,一见到他来,脸上马上就端上了笑,想也没想,就想要把人往家里让。而坐在客厅沙发上的老古咳了一声,她也就不敢再做什么多余的举动了。这门却刚刚被让到一半,郭竞寒这时是已经由门外站上了古家玄关处的地板了,但还没有完全进门,这会儿往前走也不是,往后退出去也不是。
往前走不得,因为古妈妈也不继续给他让门了,而且坐客厅里那老头一脸的不快,正瞪着他;往后又退不得,因为他心里也急啊,急着想把这种恶劣关系修补修补。不过他顿了一会儿,他到底有些时候是皮厚的,对着古爸爸就说:“伯伯,我早上把你失手推下去了,下午我就带你上医院看看吧。看一下也放心,阿姨也一起去,反正都是看骨头。”老古听了这话,都已经懒得去问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老伴那被类风湿侵害的骨头也需要看一看了,只是这会儿见他短短一上午不到的时间里就改辕易辙、改口沓舌,不仅是态度转变了,就连做的事、说的话都变了,看来怕是早上那会儿这人和古志贤趁着他们外出散步的时候就互通了信息了。看这人这会儿低眉顺眼的样子,老古在心
中只觉得“这种样子才是越看越好看”。于是老古把谱一摆,说:“我下午有事,就先不去看了,也不用你这么好心。”
这会儿,也有十二点半多了,古志贤的最后一道菜也煮完了,这道菜是用炖的,时间就拖得久了点,所以他家今天午饭开饭也开得晚。他熄了抽油烟机的风扇,端着那盘菜就出来了,一见郭竞寒在这里,脸色蹙变,手还轻微地抖了一下,然后竟然连招呼也没打就径直走向靠墙的那张方桌,把菜摆了上去。跟着就只顾着站在桌子边上摆碗摆筷子,还有摆盘子,其实根本也是没什么好摆的,三碗米饭、两盘菜、一个汤碗的位置一早就摆好了,只要再把第三只盛菜的盘子往桌上摆就行了,再顶多就是需要把架在菜盘上的三双筷子给分别架到三只饭碗上,然而他就架这三双筷子竟然也架了许久,还把每个盘子又都挪动了一下位置,像是非要把它们摆得多么周正似的,完全就是在做些多余的功夫。而他又觉得似乎所有人都在他的背后朝他看着,那一种被注视着的感觉就令他手脚更不自在,也更加没有勇气转过头来确定一下别人是不是都在看着他,所以就只能继续这么盲目地把这桌上的锅碗瓢盆摆了又摆。
这时,还是古妈妈实在受不了这种气氛了,就小声地问了问:“那谁,没吃饭呢吧?正好,进来一起吃吧。”郭竞寒原本是想进去的,都这么长时间没吃过古志贤煮的东西了,老实说,还挺想念那种味道的,虽说刚吃过了一餐,但还是想着等下不如就少吃点也好。他这时也挺皮厚的,完全想不到什么礼数家教之类的,也想不到什么皮不皮厚的事情上面去,只是顺着那股熟悉的饭菜香味就想要往里走,可是嘴上还没来得及应好,坐在沙发上的老古就说:“吃什么吃?我们家只有三菜一汤,不够四个人吃。”说完,就转身向着方桌走去,准备要坐下来吃午饭。
这个时候站在门口的古妈妈就很尴尬,而古志贤这时候鼓起勇气朝门口一看,对上郭竞寒的眼睛,意思是让他先回去。郭竞寒没有办法,只能跟古妈妈说:“我其实刚吃过了,我先回去。下午不想去看,那就明天去,
我今天先在医院约好熟人,明天直接就能去。”古妈妈见介于她老伴的压力是没有办法把人让进门来了,这会儿也只能满脸堆上笑把人送走,只希望这年轻人别走得太尴尬。
郭竞寒回了对面房子之后,就往他自己房间里面的床上一躺,没想到这时候手机上收到他弟的一条信息。他弟郭竞逸跟他说:“二哥,我这周五论文就交上去了,准备下周回去你那边玩。”
郭竞寒的弟弟只小他两岁,今年也有二十四了,在澳洲那边大学的三年也念完了,不过又读了两年研究型的研究生,读的是比较文学。因为是研究型的研究生,就不用考试,只用帮着导师做课题以及写论文就行了。今年是他研究生的第二年,读完也就毕业了,按他的计划就是回来琛城自己家里的公司做撰稿。不过他还没有完全确定,只想着先回来看一转,如果不太喜欢琛城的环境,那就再回去澳洲,进杂志社做事。不过他父母是鼓励他回琛城去的,一个是因为到底是自己家的生意,想家里小孩都在一处做事,把生意壮大下去;再有一个,就是他父母不喜欢洋妞,希望小儿子回去琛城最终能找一个中国女人,而在澳洲那边的中国女人要么是从小长在那里的要么就是留学生,他们也不是很喜欢。郭家父母也是怪的,二儿子是同志他们都没有多说什么,将来会领一个男人回来他们也没有太多在意,但就是一点接受不了,就是不接受洋人女人做媳妇,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郭竞寒回复他弟弟:“好呀,回来吧,我腾出点时间来带你出去玩,只是离不开琛城,要是你想去别的城市看看的话,那就只能自己去了。”郭竞逸又发来一条:“好的。我还没跟大姐说,你哪天顺便就帮我跟她说一下吧。我想她也是忙的,没时间理我。”郭竞寒回复:“怎么可能没时间理你?不过我到时顺便帮你说一声吧。你下周哪一天回来?”郭竞逸回:“不知道,机票还没买,应该是四、五或是六,到时买在哪天我再告诉你。”郭竞寒发过去:“你行李多不多?到时能自己打个的去名贤花园吗?我叫人守在那里把钥匙给你,你自己进去就行了,就住那吧
,离哪里都近。”郭静宜在名贤花园里有套房子,不过他们都不太去住,这次郭竞逸回来,郭竞寒想着就让他住进大姐那套房子里,因为离什么地方都近,会比较便利。
郭家父母就是怪的,小儿子的名字和大女儿的名字音很像,当初他们爷爷不让起这个名字,说音这么像,以后在家里唤小孩都不方便,让把名字起成“郭竞业”,可是他们就是喜欢那个“逸”字,就非保留了这个名字。结果后来唤起小孩来真地不大方便,一个“静宜”,一个“竞逸”,稍微说得含糊点的话,小孩子们就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叫哪一个。于是后来郭家爷爷又提议了一次把名字换掉,结果郭爸郭妈还是不肯换,再然后就是在这个家里叫小孩时统一变成了“大姐”、“二哥”、“三弟”这样的称呼,不仅是三个小孩自己之间这样称呼,连他们爸爸妈妈也这样称呼他们。
固执是一种“病”,很难改的。郭家这一家子都有不同程度的固执,认定什么东西后不管别人怎么说他们都不太可能更换。
郭竞逸早就很独立了,也没想着非让他二哥带他到处去玩,也没想着要他二哥接他机,他不大在意这些,他一个人可以弄得妥的,只是多少也能从他哥发的信息中感受到一些他哥的焦躁,就问:“哥,你怎么了?怎么有点焦虑?工作上很烦?”郭竞逸还想着也不知是不是在加贺里面做事情,工作事务方面太过繁难,就直接导致了他哥现在的这种焦躁状态。
郭竞寒一直是平躺在床上,两手往身体两旁一摊,而手机则握在左手里,一听到手机响他就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把它举到眼前看两眼,再回复一下。他这下一听手机又响,知道肯定又是他弟发来的,就举起来看了一下,顿了好久,主要是懒得说话,懒得解释。不过他还是在间隔了能有五分钟之后回复过去了:“哪啊。我喜欢一个人,刚追上,那人父母就回来了。那人的爸看我横竖是不顺眼。”郭竞逸一看这条信息,就回复:“等等。你喜欢一个人,你准备喜欢多久?刚追上,没听说你去勾搭人时还要用‘追’这个词。”郭竞寒一看,差点气得不行,回复:“中文学
好了没?我看你也别回来了,你那个比较文学是用英文念的,我觉得你的中文不行,当不了我们这里的撰稿。你就干脆还留在爸妈身边,写你的英文推理小说算了。”郭竞逸一看他哥好像生气了,就回复:“你生气了?”郭竞寒发过去:“我能不生气吗?你别不会说中国话就在那儿瞎说,到时候让你见到了他,你也胡说一气,我刚哄定他,被你一搅和,我又完了。”郭竞逸一看,回:“呦,还挺认真的啊。”
郭竞寒一看,还是气:“别废话,我这边烦着呢。”郭竞逸问他:“烦什么?他爸怎么看你不顺眼了?”郭竞寒把早上的事情描述了一遍,郭竞逸当个笑话似的看完了,他自己在澳洲那头乐,一想到他哥的狼狈样就想笑。爱情可能真是扰人的,关心则乱,一向镇定的二哥这回竟然犯了这么一个冲动的错误。他也不知道要回复什么了,就索性比较切合实际地回复:“哥,你别忘了你有钱,那么基本上什么都不会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