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年炎热夏天的所有记忆,仿佛一本越撕越薄的日历。
回忆寥寥无几,更多是对时间的逝去格外粗心大意,好似每个人都被装进了拨快时钟的造物盒里,即便对即将来到的命运一无所知,仍搏命狂奔向前,赶赴未知的结局。
因此可以想见。
于当时浑然不觉的舒沅而言,诸如在咖啡厅莫名其妙被小朋友亲近,看见奇怪的满当当垃圾桶,买回一大袋炸串结果吃了两口就吐得天昏地暗,体重秤上数字坐跳楼机似的上上下下摇摆诸如此类的小事,她当时完全没有预见的先知。
相反,倒是只沉浸在即将离开这座捆绑自己多年的城市和家庭的快乐中,除了偶尔忧心律师说的“证明夫妻感情不和”的证据应该从哪里获得,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忙碌且充实的。
尤其是蒋成不在身边,回国的期限还莫名其妙又从两天拖到两周。
这样一看,仿佛连老天爷都在帮忙她重获自由
“难道你就不想我早点回来吗”
电话里,蒋成的声音带着古怪的沙哑。
他近几天大概很累,每次通电话的时候都仿佛有种哭过后的阴沉,她几次劝他去看医生都无果,最后得出结论虽然搞不清楚一出接一出是为什么,但,他大概又是故意在向自己示弱来的。
但她其实已经摸清楚了蒋成的幼稚,犹如看着橱窗里变形金刚就打滚要买的小屁孩,而她早已成为了铁石心肠的“大人”。
于是这招随着相处的时间日久,自然逐渐变得不管用。
“你一个人在家就这么开心”
舒沅当时正在看书,看到精彩处,闻声下意识“啊”了一声,回过味来,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电话那边瞬间沉默片刻。
显是不开心起来,舒沅只得就坡下驴,给人顺了顺毛。
“我是想着,总不能老耽误你工作。”
“耽误我但感觉你听到我回不来,像是很开心啊。”
“没有,工作第一嘛。而且我叫你回来也帮不上忙。”
“是吗”
这句“是吗”,恍惚语气格外刻薄,突然把对话拔高到“看破不说破”的层次。
舒沅冷不丁一个激灵,手中黑笔戳破纸页。
可还来不及反问他什么意思,对面已先一步把电话挂断。
只分钟后,又来一条短信今天精神不好,早睡,晚安。
此后很多天,是晚安又晚安。
蒋成的来电越来越少。
舒沅瞥了眼手机上尚且停留在前一天晚上,惜字如金的对话。
原本打出一句让家政嫂给你炖两盅梨汤,你嗓子哑了,想了想,还是尽数删除,将屏幕反盖。
这种局面她不是没有想过,甚至早有心理准备,提前走到这一步,也是老天对她的眷顾。
可她也是人。
做不到面对曾经那样喜欢过的人处境颓丧却一点不难受,更不是钢筋铁骨,不可能一两个月,就彻底把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划开泾渭分明,楚河汉界。
但那又怎样呢她不可能在这里止步,她拒绝继续这样的人生。
于是日历一页页掀过,粗糙的纸页右下角,逐渐写满她隽秀字迹。
就如从前读书时,是从早到晚,早读、课业、背书一清二楚标记,后来成家,内容变成围绕蒋成的一家三餐衣食住行。
一直到最近,则密密麻麻,写满她为了离开他,而做的各种准备事宜。
最近的一页,写的是
周末,签证体检。
体检安排的医院在城西,那地段舒沅不是很熟。
想着正好周末,她原本约了顾雁一起,检查完还可以一起去喝个下午茶最近这段时间,她们常黏在一起,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期。除了好几次在天方楼下看到叶文倩,看她俩的眼神仿佛能滴出血之外,确实,有个知心朋友的感觉相当开心。
结果这天天方临时要求加班,等舒沅到约好的公园门口集合时,没见顾雁穿着一如既往的黑裙站在路边,倒是顶替出场“随行”的陈怀言,正冲自己遥遥挥手。
少年白衣黑裤,身形纤长。最近这大半个月,他跟吃了激素似的猛窜个头,舒沅站在他身边,已堪堪只够得到他肩膀。
“怎么是你”
“顾雁加班,正好我今天上午放假。她怕你身体不舒服才去医院,就让我过来,陪你去检查。”
“得了吧。你确定是你陪我,不是让我照顾你”
这些天蒋成不在家,舒沅得空就去找顾雁玩。
蹭饭的次数多了,又时常一起下馆子,连带着对这个身世可怜的小少爷也熟悉起来,说话不再那么戒备,带了些闹小孩儿的乐趣。
“”
陈怀言闻言,眼梢一横,又是那副傲气十足的样。
只径直拉过她手肘过马路,指挥着“少说两句吧,早去早回。”
舒沅黑线。
真不知道陈怀言这小爆竹个性,和顾雁这个大炮仗撞在一起,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共存下去的
当然,吐槽归吐槽。
舒沅也不得不承认,顾雁这个安排还是相当体贴的,毕竟少年人都精力十足,做事效率飞快,连带着把她这个在外头有些拘涩的人也带得多话起来,连等车和排队的过程也没那么无聊。
两人很快赶到医院。
陈怀言听她路上说是要准备签证体检,像是默认她是准备出国旅游,也没多问,只说这个他还算熟悉基本流程,侧头看了眼她遮遮掩掩对折的体检表上各类项目,随即便带她去排队,取尿检同血检要用的试管。
舒沅在前,他在后,两人各自玩着手机,她并没注意到他过分活络的手指。
“话说,”陈怀言打了一行字发送,又突然开口,“你不和你老公一起体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