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好痛,他们要钱就给他们好不好
我可能要死掉了,我在这里,他们每天都要打我,我好害怕,你和妈妈可不可以救救我,求求你了。我以后会乖乖写作业,会每天好好念书,不会再捉弄英语老师和西班牙语老师,不会再调皮捣蛋了,我也不会老是黏着妈妈你说的我都会听的,救救我好不好,你救救我,我身上真的好痛。
颠簸而昏暗的“赶路”途中,时而清醒时而混沌的思绪,最终坠入一片深不见底的迷潭之中。
科学无法解释的道理,他只能猜想这是一个梦。
站在中央,环视四周,这才迟钝的发现,原是时隔多年,他又梦见记忆里那漆黑一片的房间,哭着哀求的小小自己。
那年他才八岁。
发着高烧,浑身上下布满不正常的潮红,每说一句话,都不得不伴随着急促的喘息。
分不清是因病还是因怕,总之惶恐无措,瑟缩的眼神不时瞄向旁边手里拎着木棍、凶神恶煞的男人。
只消一眼,他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情绪又一次崩溃,整个人控制不住的嚎啕大哭起来。
然而,尽管在家里,他从来只需一哭就能够获得所有人的关注和退让,是真真正正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富不可言,但在这,却只不过是任人摆布的破烂娃娃,他越哭,这些指着他眼泪赚钱的大男人倒越开心他显然还没成熟到能够认请这个道理。
富有年代感的dv镜头对住八岁的蒋成,他在木棍下痛苦地来回翻滚躲避;
二十八岁的他却是个十足十的旁观者,旁观着昔日的痛苦和憎恨,脑海里飘荡的想法,竟然只有来来回回的一句命真硬,这样还能喘口气。
嘲讽的语气,宛若对待一个微不足道的蝼蚁。
然而他竟不敢看向那小小男孩逐渐从迷茫、到恐惧、到渴求、到绝望的眼神变化,只是仓惶地在四目相对的前夕扭头躲闪开去。
不远处,八岁的蒋成仍在哭着问你们向我爸爸要多少钱,他们为什么不给
一群大男人闻声,却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快活的笑声响彻整个漆黑的铁屋。
他们说因为你不值钱啊如果你爸妈真有那么爱你,怎么连个几千万都拿不出来,磨磨蹭蹭说到底,就是嫌你是个累赘
累赘
小蒋成眨了眨眼,他没有再苦,也没有再闹,只是在短暂的、不用挨打的空隙里,痴痴呆呆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满是血痕的双手。
喃喃自语,也像是对自己发问,翻来覆去重复着因为我,不值钱
痛苦的梦境,从来不值得过分停留。
蒋成几乎是逼着自己从那片昏沉黑暗中苏醒,双眼霍然大睁的瞬间,下意识想要翻身坐起。
然而不过一动。
很快,他便反应过来自己当下的处境双手被反缚在身后,紧紧系在一根铁栅栏上,不仅很大程度上限制住了他的行动自由,也在眼下这件本就狭窄、只有一床一桌的小小单间里,几近严苛的规定了他的手脚活动范围。
蒋成“”
他不死心地挣了挣背后绳结,两分钟后,便确定那决计是个没有外力帮助不可能解开的死结。
看来对方是铁了心想要来一出好戏。
他心底一声叹息,眼下唯一值得庆幸,大概只有自己之前尚存意识的配合妥协,似乎换来了一点聊胜于无的同理心
肩膀上,此前让他疼晕过去的钝伤,已经被人简单正骨后绑上夹板和绷带;能感觉到的脸上其他剐蹭伤口,也已经消毒处理过,传来微微刺痛感。
然而这点略施小恩显然也不能让他完全放松紧惕。
只竖起耳朵,又仔细听那一门之隔,门外隐隐传来的嘈杂讨论声,似乎是那个动手伤他的大个子在高声质问
“c,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做这些给他包扎干什么,等他有力气伤好了方便逃走”
“就是啊”
伴着酒瓶重重磕在桌角的脆响,有人不满的附和“而且我说真的,现在也不知道boss到底是什么想法,一开始说让我们给他换几身衣服,伪造时间拍几个视频就跑,结果那女的报了警之后,又说先别动他了,要搞敲诈勒索那一套简直耽误我们逃跑最开始就该多花点时间,干脆把女的也抓过来”
“抓过来有什么用”
对面话音刚落,外头客厅沙发上,正有一下没一下换着老旧电视频道的a登时冷声一哼。
他虽是几人名义上的行动领导者和组织者,但从绑架过后、“上头”突然频频改动计划开始,这群不服管教的临时队友就摆明了有些微妙“异动”。
因此,就算不满,他也不得不强压心底,装作只是随口挖苦几句“一开始那个人就说了,绑了女的也不能对她怎么样,否则你们别想拿到钱,他也不会帮忙脱罪,你们可别忘了。何况现在埋怨有什么用当时我让你们多搜搜的时候,没见你们举手。”
“这”
“够了,不用狡辩”
a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视线复又瞥向那斑驳墙壁上极富年代感、甚至少了秒钟的铜制挂钟。
“比起在这骂这个骂那个,不如乖乖等他的电话安排那个女的等会儿也该出发了,准备收拾收拾,一个人跟踪偷拍,一个人准备收钱跑,我跟c在这里等消息。”
他试图就这么收束话题。
然而,既已经是一轮七嘴八舌讨论下来,客厅里的氛围,一时间也多少有些僵滞。
众人各干各的,各有各的小九九。
末了,还是四人中,那唯一能说几句蹩脚中文的c,以一口亲热且娴熟的美音笑着鼓励几人“嘿兄弟伙,行了,怎么都这么垂头丧气听着,我们现在只是换种方法拿更多钱而已,你们想想,不杀人总比杀人好吧”
“原本boss只给我们每人一百万,现在可是一亿,虽然他让我们只是走个过场,不准拿钱,但是你们想想,我们私下里分了他能怎么样这可是两千五百万美金啊”
c仿若一个穷凶极恶的赌徒,说起那笔堪称天文数字的财富,语气极具煽动性。
“你的意思是不听他的话,直接拿钱跑,那里头的男人呢”
“当然是放了,拿到钱还杀他干嘛还是那句话,真要被抓到了,不杀人总比杀人好吧”
此话一出,刚才还在纠结他为什么要去给蒋成上药的b、c两人似也被说动,眼神闪烁,一个对视间,都丝毫不掩饰对金钱的无比渴望。
然而真正有“大局观”的还是a。
见几人有倒戈倾向,连忙跳出来摆明态度“住嘴吧你们在想什么我们拿了人家的钱,就是图干完这一票不仅家里的亲人能过上好日子,而且他还答应会请新加坡最好的律师,尽全力引导,把我们引渡回华盛顿那里没有死刑你们现在反水,可那一亿就算再多,被抓到之后有什么用”
“你怕什么”
c抢过话茬“人是他要我们绑的,大家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我们被抓了难道不能反过来威胁他本身说好了杀人,现在又耽误我们时间就是他不守承诺在先有谁不爱钱,那两千五百万能花多少是多少也够爽了”
“你”
“不要指着我的鼻子说话。反正都是给人卖命,那边价格出得高,我们就选择另一方,难道不对吗”
和b、d这俩明显的墙头草马仔不同,a、c两人,很显然才是这次决策和带节奏的关键方。
然而此刻,两人偏偏又在整个事件的处理方式上合作崩盘,氛围瞬间剑拔弩张。
两颗墙头草为此不得不出来打圆场。
咕哝说着“那女人马上就要来送钱”,一个挎上装有隐藏摄像头的肩包,一个将自己乔装打扮成背脊佝偻的老头,唯唯诺诺地打了两声招呼。
见没人回应,只得灰溜溜地,一前一后离开套间。
只剩下客厅里各怀鬼胎的两人,以及单间卧室里,已然竖起耳朵“观察”了好一阵子的蒋成。
当然,这几人不是在气头上,就是没有“全知视角”,自然无法发现,客厅角落那一包“赃物”即这四人从李立文家中搜刮来的那些个手表珠宝里,一枚银色的星形胸针背面,不过些微小拇指盖大小的黑点,正闪烁着诡异的微弱红光。
离开克兰芝地铁站后,舒沅提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公文包站在路边,眼神逡巡着周遭的垃圾桶,不由流露出些许茫然。
事实上,所谓的一亿美金,无论折算成纸钞还是硬通货,都是常人便装出行绝无可能承受的重量,因此,在之后的几次通话中,绑匪分别以支票、地契以及股票户头等形式,要求他们变相价值一亿美金的资产,此刻她的公文包看似轻若无物,却是蒋家在极短时间内凑出的一大笔流动资金。
而这种操作,在警方眼中,则很快认定这些绑匪很显然既没有常识也没有相关经验且不说一亿美金是怎么个概念完全不清楚,难道不知道如此大额的支票在银行兑换无疑会暴露身份
负责案件的警官由是更有信心,舒沅长发遮挡下的无线耳机中,亦传来笃定男声“舒小姐,按照他们说的,到右手边第三个垃圾桶边放下钱。”
然而这哪里是说放就能放的事
克兰芝是新加坡地区难得的农村景观地带,为了最大限度保留自然农场风貌,相比较于城中四处可见的公共设施,光是垃圾桶与垃圾桶之间,相隔距离就足有数倍。
舒沅光是找垃圾桶就找了二十多分钟。
好不容易确定好位置,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对面又是一群游客迎面走来,“呼啦啦”一阵风似的涌过,将她挤得脚下险些不稳。
她这才发现,自己所在的位置已然是个不大不小的景区游览点,人流充裕,拍照快门声不绝于耳。
莫名其妙有些不安的舒沅,此刻显然还没意识到,自己已处在“敌对方”的严密监视之下,更别提注意到对面那个戴着口罩、笑嘻嘻挤在人群中看热闹,背包上那隐形摄像头,却已悄然对准她许久的少年。
她刚要把公文包放下。
还没来得及弯腰,裤兜里的手机却噩梦似的震响,话筒那头,传来熟悉的变声器嗓门“舒小姐,下午好钱准备够了吗”
“都够了我蒋成他现在怎么样”
“瞧瞧你,还没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开始套我们的话了”
她明明只是正常关心。
然而对方那么一说,她仍吓得瞬间噤声,足顿了好久,才鼓起勇气轻声说“我至少要听到他的声音,才能给钱。你放心,只要蒋成平安,我们绝对一分钱也不会少你们的。”
“原来如此,你想的跟周全嘛,舒小姐。”
好在,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也只是故意打趣她,听她呼吸忍不住变得急促,反倒开怀大笑起来。
“不用那么害怕,你给了钱,我们本来也打算让你先确定人质的安全。”
说话间,电话那头一片桌椅剐蹭声,继而是铁门开闭的声响,以及趔趔趄趄依稀可辨的脚步声。
下一秒,却忽而安静下来
另一头。
a看着c忽而从房间内电脑桌前起身,从那关押的房间里、兀自揪住缚手绳索将狼狈的蒋成一把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