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霖得了消息,先差了人回来料理后事,反正人已经死了,早点晚点回来都无所谓。
而且,他生怕回来早了,让他看见老爹死不瞑目的样子,他担心以后会接着做恶梦。
将近黄昏时,徐霖才不慌不忙地回了徐府。此时,灵堂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徐勉被随意地套了身衣裳,放进棺材里,摆放在灵堂上。
公主身份尊贵,而且怀着身孕,身边的嬷嬷说,孕妇不宜前往,怕冲撞了鬼神。所以,公主没有陪他一块儿回来,只是在他临行前,劝他节哀。
其实,徐霖也是巴不得公主不与他同行的。一怕公主劳累,对孩子不好;二怕不方便,他回去了,少不得要与思烟相会。
徐霖在灵堂前忙活一阵子,始终不见思烟,心中魂不守舍,寻了个借口便往后堂去。
屋子里凉幽幽、静悄悄的,这个时辰,思烟竟然睡在床上,跟前连个丫鬟也不见。
他上前掀了纱帐,探头一看,不由得吓了一跳。思烟脸色惨白,白里还透着点蜡黄,眼圈下一抹淡淡的青色,嘴唇干枯得起了皮。更骇人的是,她身下的床单竟还往外渗了血出来,刺目的鲜红和惊人的惨白一对比,这一幕说不出的诡异。
暮色下光线本就昏暗,即将落下的一抹残阳余光通过掀起的帐子缝隙照进来,打在她脸上,看着活像个女鬼。
徐霖吓得咽了咽口水,也不知怎么想的,竟是下意识去探她鼻息。不怪徐霖怀疑这是个死人,她这个样子,实在太像具尸体。
徐霖是个见过战场生死的人,但此刻却感受不同,这个女人是曾经与他云雨缠绵的女人,她这模样,和平时反差太大。
手哆哆嗦嗦伸出去,刚凑到思烟的鼻下,她诈尸似地睁大了眼,险些把徐霖惊得魂不附体。
她幽幽的一口气,说道:“你怎么才回来……”
这嗓子简直不像是她的,瓮声瓮气、沙哑异常,而且那语调,是典型的要死不落气,和话本子里冤鬼喊魂的感觉差不离。光是听着,就有点毛骨悚然。
徐霖:“……”
他要不是个武将,要不是身体特别是心脏很健康,早让她吓晕了。不过,现在他能确定,
思烟还活着,她肯定是人不是鬼。
他的目光落在床边流出来的那一滩血上,虽然人早已止了血,可是,稍有常识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一胎是保不住了。他首先问的是:“孩子怎么没的?”
“是公主……”思烟气息微弱,却是咬牙切齿,“是她叫人来,把我按着,给我强灌了堕胎药,还弄哑了我的嗓子。”
她说着,眼角簌簌落下一行泪来,平日里水波盈盈的一双眸子,如今像对蜡球似的,又是可怜又是茫然地看着他。
“怎么可能?”
徐霖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惊讶和担忧。他和思烟的事,公主早已知道了?这是几时的事?如果公主只是生气,和他闹,那他倒是不怕,大不了夜里哄哄,说几句软话。
可是,公主从没在他面前提过,却叫人下了这样的狠手,那只能说明,这事儿真的让公主记恨上了,至少在心中已经有了芥蒂。
若是公主不再对他着迷了,他的大好前程怎么办?只为了这么个丫鬟,当真得不偿失,不值当!
还有,公主那样温柔善良的人,会做这样的事么?她真的对这种事,就这样容不得,哪怕是个丫鬟也不能放过么?
徐霖抱着丝侥幸,又问道:“说是公主做的,可有凭证么?”
“我又不上衙门打官司,要什么凭证?”她极轻地扯了下嘴角,似是冷笑,“是不是公主,你我心知肚明。除了她,还有谁会这样恨咱俩的孩子?还有我的嗓子,又碍了别人什么事?”
徐霖听着,像被一盆子凉水浇了个清醒。
他想起来,昔日在府中养伤时,他曾与思烟夜夜欢愉。他最喜欢把人搂在身下,一边喘·息一边絮絮叨叨耳语不停。他说,叫呀,叫大点儿声,爷最爱听你叫,这小嘴儿叫起来最销魂,这媚劲儿像妖精……
所以……公主连这个也知道……
思烟的面庞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她不过是抬了只手臂,便累得蹙了眉,重重地呼吸。“将军,带我走吧,如今,思烟一无所有了。”
徐霖站在床边,没去接她那只手,反而后退了半步。他的声音冷清清的,没什么感情:“思烟,咱们好聚好散。当初你是我的人,我待你也不错;后来
,看在你有了身孕的份上,我也不曾嫌弃你。可现在,孩子没了,你我便再没什么关系。你是我爹的姨娘,他尸骨未寒,咱们从此,路归路,桥归桥。”
他说完,转身走了,走前倒是在桌上留下一点碎银子。
他现在心里,没有怜惜,只有懊恼。思烟不过是房中一个丫鬟,几个男人没偷过腥?偏他这样倒霉,为了个丫鬟伤了公主的心。今日这一手,公主定是杀鸡骇猴,下手的是思烟,警告的是他。
他素日里总被思烟迷得神魂颠倒,不惜冒着被公主发现的风险,也不惜为了她,看着亲爹去死。可是,现在思烟那副模样,真叫他倒足了胃口,她哪里还像妖精?简直像女鬼!
思烟原本就算不上美,最多算清秀,巧笑俏兮靠的是神情手段,迷惑人心靠的是擅用香料。她不适合浓妆,而淡妆遮不住她此时的白里透黄、眼下发青,香被人收走了,只有一屋子血腥气。这样的女人,不能让人倾倒,只能把人吓倒。
她看了看徐霖的背影,然后望着桌上的银子苦笑。她终归是太高看自己了,她以为徐霖是有那么一丁点喜欢她的。可是,公主把她打回了原形,她只是个一无所有的苦命人。
她躺在床上,默默地流泪,她想着,若是泪流干了血也流干了,自己便解脱了。
她在等死的时候问自己,是不是做了个错误的选择?如果她肯老实地跟着徐勉,就算是谈不上有多快活,至少也能有几天安稳日子过。
徐勉活着,好歹拿她当姨娘待,公主也忌讳三分她是公爹的女人,不会那么快对她下手。
现在倒好,她把自己的“靠山”弄死了,原是想过河拆桥,结果河没过去,桥断了。
思烟觉得自己已经是山穷水尽的时候,丫鬟菱儿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