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绵先开了方子,叫人去煎药,又让人在附近焚烧艾草,连屋内也点了艾草的盘香。她还叮嘱了薛临,无论是饮食还是汤药,一律放在门口,等她来取,所有人不得入内。
薛临不放心,说“让奴才也在屋里伺候吧。”
苏绵说“不必,何必多困一个人在里面倘若督主有事,还可以让我传话,交待你去办。你是长久以来跟着督主的人,你办事他放心些,也能压得住阵脚。若是都困在屋里了,外面反了天可怎么办”
薛临只得听从安排,又对苏绵说“有事只管喊人,门外有人守着。”
苏绵回到床边来,看着路江月。“你不是说你的命虽然不值钱,却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拿去的么”
她的声音闷闷的,她这些日子确实见多了生死,别人死,她会难过,路江月死,她想也不愿意去想。
路江月淡笑,憔悴中唇上没什么血色“与人斗我不怕,可若老天爷要我的命,我如何斗得过”
“不许你死。”苏绵咬牙道,“你也不是那么容易死的人,不然,你是如何在朝廷的血雨腥风里活到现在的”
“还真了解我。”他轻嗤一下,“你现在,不躲着我了”
“我哪有躲着你”见他说起这个,苏绵又想起他那晚说的话,略有不自在。
“我那晚喝多了,一时想不起都说了些什么。我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督主交待臣,一定要尽忠职守,救死扶伤。督主还跟臣说,加油”
“”路江月觉得,那不是自己醉了,一定是脑袋让门夹过,才会说这样的话。
药煎好送来,放在了门口,苏绵把药端进来,还有她特意让人备下的一盒子蜜饯。
她把路江月扶起来,靠在床头坐着,他一闻那药味儿,就蹙起了眉。
“督主恕罪,这药不能加了甘草,拿蜜熬了喝,会影响药效,臣食言了。”苏绵笑道,“不过,臣让人备了蜜饯,臣尝了一个,可甜了。”
路江月瞥着她“不是说我怕苦是矫情么”
“是臣怕苦,臣怕闻这药味儿,您赶紧喝了,吃了蜜饯消消味儿。”
她心中有点笑话他太记仇,她这理由
也太牵强了些,身为一个太医,她天天闻的就是这个味儿,她一点都不怕的。
可她怕路江月闹脾气不肯吃药,怕他病重,怕他会死,苏绵自己也没想到,他一病,她这心里会揪着这么紧张难受。
她这个态度让人很受用,路江月听话地一口气把药喝了,又含了颗蜜饯在嘴里。含之前,他还特意拿到她鼻下给她闻了闻,是粒清香酸甜的梅子。
他服了药,过了一阵子,大汗淋漓地退了些烧,但整个人还是恹恹的没精神。他穿着素白的中衣歪在床头,闭目养神,清雅的眉眼流露着阴柔的倦怠,像画卷里的病美人。
傍晚时,有人送来了饭菜,苏绵让人给路江月备了些清淡好消化的小菜,和一碗白粥。
易绍也来了,站在门外。他自从听说苏绵主动请缨留在路江月这里治病陪护,他就一百个不放心。
易绍知道她医术好,他自己身为院判需顾全大局,剩下的医官里,路江月只有交给她,才有更多活下来的胜算。路江月此人死不得,他若死了,从当地到京城,怕是整个大启都将陷入混乱和动荡。
可是,苏绵平时都只管治病,不管照顾人。若要她亲自照顾路江月,她便多一份被传染的危险。
更何况,别人不知道,易绍却是知道的,她是个女儿身,她若和路江月在一起关上十天半月,以后还如何嫁人
其实,这一点苏绵自己也是想过的。可她听薛临说过,路江月从不让人碰,即便更衣,都不许人在身边站着。那么,屋里留下再多的奴才也没用,反倒更让他不舒服。
她是个女子,也是个大夫。路江月是她的病人,也是她的恩人。
易绍隔着门,外面有护卫,里面有路江月,他不方便提苏绵的女儿身,只能反反复复地交待她,一定要小心,确保自身的安全。
苏绵心里很感动,嘴上只简单地,应了声“好”。
她坐回路江月的床边,给他喂粥吃。他眼带迷茫地看着苏绵,他听见刚才易绍不放心地一直在叮嘱她。
一勺粥递到他嘴边,他没张嘴去接。他说“我自己来。”
“你别动,”苏绵这些日子已经有了些经验,“这个病容易反胃,你老实躺着,别乱动
。”
“为什么要留下来照顾我”
苏绵第一次看见杀伐无情的路江月红了眼圈,眼中带着红血丝,眼尾挑着一抹嫣红,与他苍白的脸和唇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之前是起烧,烧得有些糊涂了,只想到,她愿意理他,不躲着他了。方才听到易绍那个如履薄冰的语气,路江月才恍然想起这事有多危险,顿时又不忍心了。
“我可以死,但我不想拖着你,和我一块儿死。”
“有何不可”苏绵固执地看着他,“臣说过的,督主可以与此间百姓共进退,臣也可以。”
她看着那张曾经明艳绝尘的脸,在近月内快速消瘦,又在一日内变得憔悴不堪,她胸口又胀又酸,说不出是被一种怎样的情绪,拼命地挤压着。
苏绵还想有机会,能还他昔日相救的恩情;想和他并肩于风雨,救黎民于危难;想陪他出生入死做该做的事,不计骂名
路江月没再说什么,一口一口地,平静地把一碗粥都吃了。苏绵知道,其实他难以下咽,得了这种病的人,最后往往不病死,也会饿死。吃不下东西,会让人越来越虚弱,完全丧失抵抗力。
他想早些好,别把病气过给她。
晚上,苏绵又给他用了一次药,过了子时,路江月还是开始高烧。
他烧得整个人都在发抖,折腾了好半天,摇晃着半坐起身,将晚上服的那次药吐了好些出来。
那药的味道本来就又苦又难闻,再从胃里过了一道吐出来,路江月的脸都绿了。他身子没力气,爬不起来,吐的时候,中衣上沾了不少。他实在是嫌弃自己,第一反应却是把扶住他的苏绵往边上推。
苏绵懂他的意思,却不肯走。她说“那日臣救阿吉的时候,你看见的,臣可有嫌过他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