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苏绵总算是守着路江月给她的期限出来了。
她拉开门时,淡淡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像罩了层金色的网。眉眼依然灵秀如画,但她更瘦了,腰带一束,宛如弱柳扶风。
好些人站在门外看着她,易绍、曹太医,甚至知府大人脸上都带着焦虑和担忧,只有路江月一脸暴躁,迎接她的时候,手上还拎着把斧子。
他略显尴尬地把斧子扔了,他承认,他没叫人,是准备自己来拆门的。
苏绵不仅挺过来了,她还终于写出了第一份完整有效的,针对瘟疫的药方。从此,这场瘟疫不再无解,上天出的一道难题,人类终于有了应对之方。
易绍立即让人将此方发下去,用以抑制各地的灾情。官员和大夫们都松了口气,百姓们有救了,天下有救了
易绍悄悄地跟苏绵比了个大拇指,苏绵冲他笑了笑。不愧是师父的女儿,果然根骨清奇,聪明绝顶。这次,多亏她来了,要不然,大家还要再多苦熬些日子。可是,又有多少病人,再也熬不起了。
这小动作逃不过路江月的眼睛,在他生病之前,别人在苏绵跟前晃悠,他还能睁只眼闭只眼。可现在,他觉得自己必须和苏绵谈谈,宣告一下主权。苏绵都把他看光了,想不负责任想都别想
苏绵发现,路江月之前总催她快点好,如今她好了,他却表现得安静如鸡,格外反常。
他这一天,脾气显得特别好,对那些躲懒的官员说话也不刻薄,甚至还曾露出如和煦春风般的微笑。于是,这些官员们开始提心吊胆,不知道是不是快要到了秋后算账的时间,自己头上的乌纱将要不保
夜里,路江月看了会儿折子,又禁不住发呆。
苏绵自从有了单独的房间,病好了也没有住回他的隔房来。他在想,用个什么理由把人弄回来呢以后若想光明正大地把她留在身边,该给她个什么身份呢还有最要命的一点,龙阳也不是不可以,可是按这形势,他怕得是下面的一个,这个牺牲就大了
过了几日,苏绵自觉得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又开始给人看病。
自从她初来时显了回身手,如今杜若这
名字已经小有名气,找她看病的人特别多。有些人得的不是瘟疫,也大老远地跑来,生怕她回了京城,以后再找她看病就难了。
一位姑娘对苏绵说自己吐血,说的时候,面上略带羞涩。苏绵诊了脉,问她此时是否正在经期,她一听便知对方果然是神医,一诊便知其症结所在。只是,苏绵是男装,姑娘对着这么个俊俏的男大夫,点点头,双颊早已通红。
苏绵估计她是倒经,属于妇科病,若要更准确地了解病情,苏绵还需问得更详细,还有,要在几个关键位置按压小腹。
古代女子禁忌甚多,苏绵想着,若是直说,对方必然不答应,搞不好,还会骂她是流氓。自己受点委屈倒没什么,只怕耽误了治疗。古代很多女子就是因为男女之防,不肯让男大夫看病,女大夫又少,最后耽误了,直至香消玉殒。
苏绵干脆轻声地直言相告,说自己其实是女扮男装,只是为了外出方便。她还喊了易绍过来为自己作证,让姑娘信她。
乡村姑娘淳朴,没什么心眼,又见她本就生得唇红齿白、皓齿明眸,果然像个女子。于是苏绵带了她,进帐蓬去检查了一下小腹,这才出来开药。姑娘这是肾虚肝热气逆之症,苏绵飞快地写下旱莲草、怀牛膝、焦山栀、柴胡
旁边的姑娘看得一脸崇拜,不远处的路江月看得怒火中烧。
他这段日子将苏绵看得紧,生怕她再病倒,又怕有人打她主意。今日刚办完一桩正事,闲了来看看医官们治病,结果,他的目光自动定位,一下就看见苏绵和位姑娘单独从帐蓬里出来。出来的时候,姑娘在整理衣服,苏绵面带微笑,那姑娘看她的眼神,不要太花痴
薛临算是比较了解路江月的,他一看自家督主那表情,瞬间嗅到了火山喷发的前兆。他连忙哈着腰劝道“杜太医这是在救病治人诶治病救人呢,杜太医生得和善,待人也好,向来都是和颜悦色、柔情款款”
“你的成语是跟着阿吉学的吧”路江月白他一眼,“真是越学越丢人现眼。”
薛临擦汗我这不是跟阿吉学的,是让您那气势给吓的。
路江月尚未发作,便听见旁边有人在哭求
着“各位大人行行好,求求你们了,就给点药吧,我娘她真的快不行了”
他不住地磕头,被他拉住的几名医官无不动容,却又无可奈何。
路江月问“怎么回事”
曹太医答道“非是我等不给他药,实在是,没药了。那治瘟疫的方子里有一味山茱萸,不易采摘,价格略高,平时倒也不稀缺,只是如今用量大,一时供应不上,有钱也没处买。”
路江月想起,昨晚确实有人上报,说的就是几味药材不足的事,他后来还让人去催过,命人尽快送药过来。只是,眼下用药量太大,没撑到新的药材送来,这边已经断了。
知府火急火燎地赶来,说药材的事又有新的变故。他说,能治瘟疫的各类药材都遭到哄抢,还有各地的药材商借机囤货,跟风长价。原计划今夜能到的药,怕是明日也到不了。
路江月黑了脸,有些奸商专发国难财,真是该死。只是,眼下首先要考虑的,不是治罪,而是解决药材短缺的燃眉之急。
到了要救命的时候没有药,人群中随着恐慌情绪的扩大,渐渐喧哗起来,许多病人和家属们都在哭。
“好容易有了治瘟疫的方子,又没有药,这是老天爷要绝我们吗”
“要绝我们的不是老天爷,是那些有钱人和当官的,他们囤着药材保自己的命,发黑心的财,就是不顾我们的死活”
“那要怎么办难道坐以待毙吗不如闹起来,去砸了所有的药铺,见药就抢”
苏绵一听,这是要走向动乱的架势啊。奸商固然该受到惩罚,可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见药铺就砸。有人会遭池鱼之殃,也会发生误伤事件,对谁都不好。更何况,其中还有那么多病人,他们需要休息,出去乱跑不利于治疗,还会扩散瘟疫。
“大家静一静”她大声地说,“发生这种事谁也不想,但是,惩治奸商的事应该交给官府,治病的事让我们做大夫的来想办法,大家不要冲动。”
然而,群情激昂,在面对自己和亲人的生死时,大家好像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官官相护,有钱人和当官的勾结,最后所有事都会不了了之。”
“就是,就是”
“还有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们不是说没药了吗没药了大夫还能想什么办法你这不是瞎耽误工夫吗,早些抢了药回来,也能早些救命”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闹得沸反盈天。
“大家听我说,”苏绵清了清嗓子,“一种药没了,但还有其他的药。我细想了想,其实山茱萸也可以用另外两种草药来代替的,虽说药效略有不及,但若是将药汁煎得浓些,一日多服两次,其效用便可极其接近。而这两味药,便宜易得,眼下还有很多。”
“人命关天的事,可是随意不得的。”人们将信将疑,有一男子说道“你这莫不是以次充好若救不了人,死的反正不是你家的”
路江月一攥拳头,刚要开口,已经有人抢了先。
“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易绍恼道,“虽不是我们的家人,我们哪一个不是拼了命地救治杜若前几日也感染了瘟疫,才好了没几天,便又来给大家治病了。实不相瞒,眼下这能治瘟疫的方子,便是出于她之手”
薛临在旁边舒口气,易绍出面也好,若是督主一开口,多半会发生流血事件。
人们露出惊讶之色,杜太医虽然医术高,到底这样年轻,想不到,那张世人眼中的救命药方,竟然是她研究出来的。
“草药各有各的用途,岂能以价格分好坏”苏绵解释说,“许多药材的功效本就相近,若将方子稍稍调整,也是可以实现其功效的。”
人群中沉默了一会儿,有人说道“我信杜太医的话,是他前阵子医好了我爹。”
“我也信,是他医好了我哥哥。”
“像杜太医这样,一心为病人着想的大夫多难得啊,他想试着用现有的药来代替没有的药救人,有什么不对为什么要顶撞他”
方才那男子低着下头,被人说得十分惭愧。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又说道“记得数年前也曾出过一位姓杜的太医,叫杜常博,他不计钱财不计生死,只为给咱们老百姓看病,真是人间的活菩萨。”
苏绵想,为今之计,是尽快打消人们心中的顾虑,治病要紧。于是,她缓缓站出来,一字一句地说“不瞒诸位,方才所说的杜常博,正是家父。杜若
不才,愿秉承父亲遗志,救死扶伤,绝不会欺瞒大家。”
众人哗然,连路江月和一众太医也都愣了,只有易绍比较淡定,他看这形势,又听方才那人提起师父,就猜到苏绵为了救人,今日多半会自曝身份。
人群里议论纷纷,有人说既然是老杜太医的儿子,咱们还有什么信不过的有人说,两代杜太医果然是一样的杏林圣手,医者仁心;还有人说,江山代有才人出,小杜太医日后的医术定会青出于蓝
“不对,”突然有人叫道,“多年前,杜老太医为我祖母看过病,当时闲聊过几句,我听他说过,他膝下唯有一女。杜老太医家是何时跑出你这么大一个儿子”
苏绵无奈,只得笑着答道“杜若本就是女子。”
她说着,一把拆了束发,青丝飘扬。俊俏的男大夫,瞬间变成了绝美的女神医。
许多人把嘴张成“o”型,半天说不出话。好一会儿,之前苏绵诊治的那位姑娘说道“我知道杜太医是女子,她方才就告诉我了”
方才顶撞苏绵的汉子直接跪下“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是我胡说八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