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大门是被撞开的,为首的唐公公看着眼生,想是严公公死后接班的。
他后头也跟着两个小太监,还有一队人,个个身着盔甲,提着长剑。
有那么一瞬,苏绵觉得滑稽,这些人不去杀流匪,却来对着一个弱女子耀武扬威。朱琰在位一日,这大启,是好不了了。
唐公公又说了一遍“请杜太医随奴才进宫面圣”
苏绵敛袖,态度不卑不亢“臣已嫁于路江月为妻,正欲辞去医官之职,还请公公代为转达。”
“笑话”唐公公小眼中透着冷厉,“路督主要成婚,杜太医要辞官,那都得看皇上答不答应。皇上若是不答应,你们那都是妄想”
两名黑衣女子突然出现,护在苏绵的身前,唐公公身后众人作势,兵刃几欲出鞘,一时间,院内空气静默,剑拔弩张。
唐公公喝着“皇上宣杜太医入宫,尔等这是要做什么可是要反”
“臣只是想等着夫君回来,与他说一声。”苏绵轻笑,“公公紧张个什么”
“该紧张的是你,”他冷冷说道,“你是想等着路督主赶回来救你吧不必等了。路督主今日,出门没算日子,他怕是自身难保,顾不上你了。”
他怀着恶意笑了笑,晃着大脑袋“不会再旧戏重演了,咱家也绝不会再做第二个严公公。”
苏绵觉得心像是在刀锋上割了一下,又疼又冷。她在想,什么流匪出没,滥杀无辜百姓恐怕根本没有流匪,那只是朱琰为了对路江月使一招请君入瓮,自己让官兵去假扮了流匪,而杀的,是他自己的百姓。
他可真是个好皇帝遇事窝囊,对自己的臣子和子民倒够狠得下心
看来,今日之事,朱琰是早有蓄谋的,他连军队都弄来了,当真是势在必得,无论生死苏绵冷笑了一下,望了望天,绕了一大圈,她好像又回到了原点。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朱琰玩得乐此不疲。
她对身前两名黑衣女子说道“你俩让开吧,无需阻拦。”
那二人迟疑,站着没动。
“你俩能杀光这一队人马吗”苏绵问。
她俩对视一眼,低头沉默。她们做不到,即便是加上所
有的府兵,挣个鱼死网破,苏绵今日怕也是跑不了的。既然如此,她决定不跑了,她要面对自己的命运。
苏绵是自愿跟随唐公公离开的,她走时对两名影卫说“若能等到路江月回来,告诉他,来宫里接我。”
仿佛只是平常的夫妻离别,仿佛她只是入宫去参加一场晚宴,两个女子哭丧着脸点头,苏绵却又笑了笑。她好像能预见到,路江月一定会回来,而她,一定能等到他去接她回家。
唐公公满意地带着人,跟在苏绵身后,对于苏绵说的话,他只有一个认定疯话。
苏绵入了宫,她在被送往流光殿之前,被一群嬷嬷伺候着,沐浴更衣。其实,苏绵看出来了,她们更主要的目的,是检查她身上,有没有携带武器。
朱琰这哪里是要见太医,他想要生吞活剥了她的意图,已经再明显不过。今晚,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她。可苏绵不想做他的女人,他只会叫人觉得恶心。
若在平时,朱琰会早早便在流光殿里等着,那是因为他平时没啥事做。今天不一样,他今天要操心一件大事,那就是,京郊一役,他的人能不能顺利杀了路江月。
眼下战况还算顺利,他决定先去流光殿享受自己的战利品,也省得,叫佳人苦等。
他进去的时候,殿内烛光暧昧,苏绵沐浴后穿着一身海棠红的曳地长裙,坐在桌边。朱琰从前只见过她穿太医的官服,已经心痒眼馋得欲罢不能,还从未见过她这样明媚艳丽的样子。
她眉眼清冷,守着一盏昏黄的烛火,美得似幻似真。
“皇上,”她抬了抬眼,竟然不吵不闹,主动地开了口,她挑眉示意了一下对面的黑漆描金圆木凳,又说了声,“坐。”
那语气极是自然熟稔,朱琰倒也不觉得生气,反倒真的走过来,袍摆一撩,坐下了。
一时无语,他贪看着她灯下的容颜,心中忍不住感慨,原来她女装的样子,比男装还要好看一百倍。杜若,本就是种花,他从前怎么就没想到,杜若是个女子
这样一想,朱琰更觉得,除了杜若花的清新脱俗,淡雅芬芳,还真没有别的花能用来形容眼前的人。再想想他后宫那一众妃嫔,简直个个都成了
庸脂俗粉,就连一向宠爱的邹佩柔,也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现在满心满眼,只想得到杜若。
他默了半晌,冷哼了一声“你还记得朕是皇上那你可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以为,你能逃得过朕的手掌心”
“陛下已有三宫六院,又何必为难臣妻”
“臣妻路江月一个太监,他娶哪门子的妻”朱琰蓦地站起身来,清瘦苍白的面目阴狠狰狞,“就算娶妻了,也没关系反正,你很快就是寡妇了”
“就算路江月是太监,就算他死了,臣也依然是他的妻。臣与他拜过堂,洞过房,夫妻间该做的事,我们都做过了”
“够了”他目眦欲裂,差点就想掐死她,“你以为朕稀罕你,你就可以挑衅朕”
“太后尸骨未寒,皇上便强抢臣妻入宫,皇上不怕遭天下人唾骂吗”
“朕不怕”
“那皇上也不想知道,好端端的,瘟疫是如何闹到宫里来,是谁害死了太后”苏绵挑眼微笑,“皇上不妨坐下来,消消气,听一听真相”
朱琰本是没多少耐心了,只想先将人占为己有,眼下听见事关太后之死,他迟疑着愣了愣“你知道真相”
苏绵像主人似的,拿起桌上茶壶,帮朱琰倒了杯茶,放在他面前。当然,他满怀戒心,碰都不会碰。
苏绵也不介意,她清了清嗓子,便自顾地说了起来。
此前,她在外遇刺,刺客被擒。当时,她总有种感觉,觉得对方并没那么想杀她。后来,路江月查实,此人是淑妃的母家培植出来的杀手。
苏绵一直不明白,如果淑妃想杀她,为什么等了那么久如果在苏绵刚出宫,还没有和路江月走得很近的时候动手,或者在她重病时动手,再或者,多派一个人,那胜算就大多了。
回京时,大家得知皇宫里出了瘟疫,奇怪的是,此前所有疫区城门都下了禁令,瘟疫是如何散播出去的而且,准确无误地单单出现在宫里
一得到消息,路江月下令,清查所有城门出入记录,却毫无头绪。
返京后,易绍去了宫中各处,诊治瘟疫。
当然,苏绵不会跟朱琰说,她之前拜托了易绍,入宫后
,要先去静悦宫看看。易绍后来说,安昭仪也染了瘟疫,卧床不起,幸亏孩子没事,朱励待在受了波及的静悦宫里度日,战战兢兢,也是可怜。朱琰自己的儿子,他却从不在意。
后宫的嫔妃们几乎病倒了一大半,她们个个身娇体弱,容易感染倒也正常。淑妃娘娘因为身怀有孕,说是平日懒怠动弹,不爱出去走动,且饮食也格外小心,因此,虽也染了病,但感染得晚,病的也轻。
易绍去玉孚宫时,淑妃娘娘治瘟疫的药刚煎好,他凑过去闻了、看了,又禁不住仔细辨认了一下。结果他发现,淑妃娘娘用的药方,并不是路江月交给信使送入宫中的药方。她用的药里,有一味山茱萸,是苏绵改过之前的方子。
他把这事告诉了苏绵,苏绵立马就明白了,史霜兰派去的杀手一直按兵不动,是在等解药。因为一开始,史霜兰派他前去的目的,就不是杀人。杀人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把瘟疫带回皇宫。
苏绵之前一直是男装,那晚初试女装,除了路江月,根本还没人见过她女装的样子。可是,外面天黑了,刺客依然能笃定,要行刺的就是她。那说明,刺客那天下午,就混在求医的百姓之中,他知道苏绵是女儿身,所以不奇怪,也不会认错。
他早就去了两广一带,混迹在人群里,在行刺之前,他要先做两件事。其一,将染了瘟疫的物件传递出去;其二,拿到治瘟疫的药方,让人送回玉孚宫。
路江月查不到可疑之人出城的记录,那是因为,人根本没出城,他只需要用某种途径,把东西送出去即可。史霜兰拿到了治瘟疫的方子,她就可以放心地在宫里散播瘟疫,而她则喝药护着自己。在大家都病的时候,她也病了,病得不重,但却不引人怀疑。
苏绵死不死,史霜兰并没有那么在意。因为,史霜兰一直以为她是个男太医,就算朱琰再喜欢,她也入不了后宫,做不了嫔妃,动摇不了淑妃的地位,更不可能怀上皇子。
相比之下,史霜兰更想要的,是邹佩柔的命。淑妃貌似天真,其实阴险,上一世毁掉原主,这一世毁掉丽嫔,她从来没有手软过。
不同的是,上一世,淑妃一
心把目标放在原主身上,结果她的计划被邹佩柔利用,害人害己;这一世,丽嫔自作聪明,挑唆淑妃杀人,计划却又被淑妃利用,让丽嫔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首先,路江月不一定能查到杀手是谁派的,就算查到了,既然苏绵没死,而且淑妃还是受了挑唆,淑妃觉得自己可以逃过罪责。其次,用刺杀做为障眼法,别人就想不到,杀手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即便有人怀疑皇宫的瘟疫是人为的,也查不到淑妃头上去。
所以,在一次失败的行刺背后,瘟疫已经神鬼不知地被送进了宫。
淑妃要对付丽嫔,却把瘟疫放进了太后宫里。她知道丽嫔是太医出身,素来很注意防护,平时就讲究养生,饮食谨慎,还常常熏艾。相对而言,让太后中招更容易些。
太后病了,丽嫔这位爱出风头的“国医圣手”果然被送进了太后宫里,丽嫔不仅性命难保,而且名誉扫地。
同时,瘟疫在宫里散播开来,凡是有资格和淑妃斗一斗的,平日里不服她的,无一幸免。
淑妃盘算着,若是这些人都死光了最好,她腹中这一胎是儿是女都不重要了。只要她地位稳固,她还年轻,什么时候生出皇子,她什么时候都有机会做皇后。
朱琰的手握了拳,轻颤着。
好得很后宫佳丽三千,他曾经觉得快活似神仙,如今看来,她们一个个都心机似海,只拿他这个皇帝当傻子似的哄。什么国医圣手什么天真直率都是假的光一个史霜兰,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太后,差点将他这后宫给一锅端了。
“你说完了”他看向苏绵的目光带了丝恨意,是压抑已久的憋屈,“你今日赶着告诉朕这些,是想拖延时间,还是想刺激朕”
他轻呵了一声“没用的,眼下我为刀俎,你为鱼肉,朕说什么都不会再放过你”
苏绵瞥了他一眼,烛光下的容颜依然娇媚“皇上打算用强吗”
“不行么”他狞笑,笑容里发着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