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苏绵被司徒廉打落悬崖,掉下来的时候,接住了步千里扔给她的软鞭。
步千里的软鞭又细又韧,她挥出去缠住一些石角和树木,才得以减缓了下坠的力道。
她没有摔死,但却觉得生不如死。崖底的泥潭和灌木丛里,尽是毒蛇和蝎子,还有股说不出来的恶臭。不知道是人还是动物曾经死在这里,发出腐朽殆尽的味道。
她已经太久没有进食和睡觉了,之前与魔教一番苦战,后来又是司徒廉的一番刁难,再掉落悬崖,连个栖身之所都没有。小说和电视里都是骗人的,并不是每个悬崖底下都会有世外桃源、救命的神药和失传的武功秘籍。
还有她的内力,因为流失的太快,让她分外疲倦,就快要支撑不住了。
她穿越了几个世界,这是她最艰难的一次。
苏绵在黑暗中,凭着气味找到了一棵苦猊树,这树能发出一种清苦刺鼻的味道,为虫蛇所不喜。原本人也是很难忍受这个气味的,但她太累了,爬到苦猊树上,好歹能阻挡毒蛇和蝎子,让她休息一会儿。
她心中害怕,担心除了虫蛇还有别的野兽,原本还想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入睡,保持些警觉性。可是,她这一睡过去,便睡得人事不醒。
她醒来时,不知是何时辰,内力流失太多,她又虚弱又困倦。但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因为她发现,自己身边居然有人
沈袂也躲在苦猊树上,倚着一根树枝,那慵懒惬意的姿态,仿佛他倚着的,还是落梨峰上的梨树。他眉眼依然带着艳色,脸却白得并不比苏绵强到哪儿去。
他睁了睁眼,眼神迷离,他抚了抚苏绵的后背,又在她的发顶轻吻。他说“我来了。”
只有三个字,苏绵却把脸埋进他怀中,几乎想要哭出来。
“你伤的那么重,下来做什么万一你冒着危险下来了,却找不到我”
他轻笑“我也害怕会找不到,还好,我发现你留给我的记号了。”
苏绵在她经过的地方,都留下了一个四角星的标记,这个标记只有沈袂能懂,他一看就会知道,这是她留下的。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他侧
过脸,亲了亲她的唇角,“至少说明你信我不会丢下你,说明你在想着我。”
苏绵说不出为什么,她只是觉得,如果换作是她,她会来。
她一个人待在这个让人绝望的地方,心里害怕极了。她的内力就像扎破的口袋,已经快漏光了,而且,她是个现代人,她原本是生活在蓝天白云下,或者有空调的房间里,而她昨晚在崖底的遭遇简直让人发疯。她盼着沈袂能来找她,又不希望他来,他伤成那样,内息紊乱,天知道他是怎么坚持着下到崖底找到她的
“那你为什么会来”
“我不甘心,下来看看你死了没有。”话虽不中听,但沈袂当时真就是这么想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坠崖时他不在,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什么都不做。
“活着如何死了又如何”
他苍白着面容,花瓣似的唇勾了勾“你若还活着,我担心你一个人在崖底怕黑;你若死了,我便跟着你殉情。谁叫我是你男人。”
苏绵抱住他的腰,又忍不住想哭想撒娇,她打架的时候是盖世英雄,到了沈袂面前,她就是个小鸟依人。“你怎么知道我怕黑我真的不想再待在个地方了。”
“你再乱晃,树枝要断了。”沈袂捏着她脑袋上的丸子,揉揉她的头,“有我在,一定会让你出去的。”
俩人都受了伤,但是俩人待在一块儿,这个地方好像就没那么苦闷了。沈袂把随身带来的干粮和一丸药给苏绵吃了,彰华派的疗伤圣药,一向很有用。
苏绵在太阳落山前去打探了一下地形,还采了些能吃的果子。沈袂叫她注意观察动物的走向,她照着做了,走了很远,居然发现一片花香水清的地方,没什么虫蛇,水里倒有肥鱼。而且,她怀疑再顺着这个方向,就能够找到出口。
这一发现让俩人很振奋,他们决定养足精神,明早继续探路,争取能出去。今晚,他们至少不用睡在树上了。
第二天,他们费了好一番周折,果然找到了出口。为了防止一出去就遇上蝠幽门或者是司徒廉的人,沈袂叫苏绵留下等他,他先独自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药铺。
沈袂没找到药铺,倒意外地在路上远远看见了白术。沈袂
和苏绵都有伤,正是需要白术的时候,没法子联系他,他却自己出现了,沈袂都要怀疑这是心有灵犀。
结果,他跟着白术,却跟进了一家棺材铺。原来,白术一心以为他俩死了,是带了钱下山来买棺材的,好心想给他俩立个衣冠冢。
沈袂“”
他一出现,就搅黄了老板的生意,拉走了白术。白术还以为大白天的,自己遇见鬼了。
后来,白术拿着准备买棺材的钱,去买了药,然后按照沈袂说的路径,去山谷中与他俩汇合。
这也是好人有好报,白术没想到,因为他挂念沈袂和苏绵,在这天下了山,被他躲过一场大劫。就在那晚,彰华派被灭,彰华弟子死伤不计其数。
白术这日外出后回来,带回来这个消息。苏绵愣了好半天,先是为方殷和死去的弟子们叹惜,后来又说“也不知道彰华山被魔教糟蹋成什么样子了,他们该不会连落梨峰的那些梨树都不放过吧”
沈袂倒不知她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当初她练功,树都让她砍坏好几株。“喜欢那些梨树”
“嗯,那是咱们相识的地方。”
沈袂默了默,低头吻在她的唇角。
白术已经跑了,他要采些蘑菇回来,晚上煮汤。他这双小眼睛,只能看见该看的东西,不该看的,他最擅长装瞎。
沈袂从后面把她抱在怀里,手臂圈着她的腰。她是他心尖上的小女子,却不该仅仅是个小女子。“你说过的,你要救天下。”
“我也想,可我做不到了。”
苏绵很颓丧,白术已经帮她解了刺上的毒,但她的内力并没有完全恢复。就像司徒襄当年一样,一旦遭受重创,戏影便只剩下一半的内力,后来嫁接的那一半,就此消失了。
所有强大的东西,总有它致命的弱点。
“你能做到的,”他的手臂紧了紧,眼中深不见底,“宫豫已经放出话来,将率领魔教弟子杀往空同,一举踏平中原武林。到那时,步师叔会死,空同、五当、青橙所有门派的掌门和弟子们都会死,我们也会”
任人宰割,最后只有死路一条,谁也跑不了。
“霍宝,你注定会是拯救天下的英雄,而我会陪着你,就像陪
着当年的师父一样。”
晚饭后,苏绵又像从前每隔一段时间那样,给沈袂输入梅花宝典的内力,这一招可以治他的内伤,比吃药还有效。前几天,苏绵自己的内力都没了,也救不了他,现在反正留着这些内力也打不过宫豫,不如先顾沈袂。
沈袂本来想推辞的,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是笑了笑,便由着她了。
渡了些内力给他,他当晚就好了许多,也变得不老实起来。
沈袂爱干净,跳到清水湖中洗了个澡,发尖滴着水,浑身带着凉意,拉着苏绵好一番痴缠。他吻得苏绵几乎要喘不上气,红着眼尾问她“若能杀了宫豫,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苏绵想了想,从善如流地回答“找个像落梨峰那么美的地方,和你成亲。”
“真乖。”他在她耳边软软地吹着气,轻言细语地夸她。他的舌尖挤进来,吻得更凶,就好像,想把她吞进肚里,揉进身体里。
待苏绵睡着,睡沉了,沈袂撑起身子,又在她唇边依依不舍地流连半晌。他到底还是狠了狠心,站起身来,悄悄地走了。
天亮时,白术告诉她,说沈袂决定去支援空同派,已经出发了,他走前留下话,叫她好好修习戏影的内力,整个中原武林,也就指望她了。
苏绵感觉压力山大,她没信心能重现神功,还有,沈袂走的那么急,她很舍不得。时至今日,论武功,她早在沈袂之上了,可是,她就是对他说不出的依赖,只要他在,她就安心。
苏绵每日待在谷中试图恢复内力,白术每天都会带来关于空同和沈袂的消息。江湖各大门派已经向空同聚集,彰华覆灭后,空同担负起了将中原武林组织起来的责任。虽然再一次众志成城,然而,他们已经失去了能克敌制胜的关键人物。
苏绵也希望,自己能恢复功力,早日去空同与沈袂相聚,可是,她每天辛苦修习的内力,过一晚就又会自己消失。
她快要绝望了。
如果她不能成功,那么书里的结局就会重现,中原武林被灭,而且这一次,齐语萱会跟着宫豫,成为胜利者。
在沈袂离开的第三天,白术黄昏时红着眼圈出现在苏绵面前,手中捧着一颗血红的丹
药。
他的声音几度哽咽“大师兄根本没有去空同,是他让我骗你的。他只是不想留在你面前,让你看着他一天天虚弱,直到”
直到死去。
他不在空同,不知道他一个人孤单地躲在什么地方。哪怕是决定赴死,沈袂也不能奢求她多陪伴一天。他怕被察觉出内力的消亡,怕让她看见自己痛苦的模样。
他最终还是毅然地选择再做一次“影”,就像当年那样。
苏绵泪眼婆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看见那颗鲜红的药就已经明白了,在戏影的下卷中记载,做过“影”的人如果再次为“影”,内力无法正常输出,只能用心尖血凝结全身内力,练成一枚赤红丹药
“他还说了什么”
“没了。”白术细细地思索,“大师兄昏迷时还说,当年撒的谎,多希望是真的。”
苏绵苦笑,沈袂不知道,他当年说的谎那么拙劣,她早就不信了,只是一直没有拆穿他罢了。沈袂爱了她这些年,她一直都不曾完全地属于他。难道,那真的永远只能是个谎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