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璃用妮娜女士教的小技巧,很快判断出。
多么相似的一幕。
掩去眼底的诸多思绪,苏璃熟练地将附近濒临死亡的生物的生机转移到詹妮体内。
“你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吗?”等詹妮的眼神稍微清明,苏璃立刻发问。
她担心詹妮不是个例。
詹妮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回过神就死死抓住苏璃的手臂,两只眼睛瞪出可怖的模样:“请杀了我。”
苏璃一怔。
“我是燃料。”詹妮如同做了一场地狱般的噩梦,大喘着气说,“我……我们都是燃料。”
她反复重复燃料二字。
“我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但我们是燃料。”
“我不
想我的死因上写的是‘为他们燃烧’,杀了我……请杀了我!”
生机,生命力,生命能源,也是一种能源。
“大人,能源够了吗?”地下,空旷的房间里,孤独的座位旁,站着一个男性,他深深地低下头,低声询问道。
座位里,一个白发男人闭着眼,靠在椅背中,淡淡地说:“连能源储备表都不会看了?离那条线还远,继续。”
男性:“……是。”
艾维斯军舰。
因为过于震惊,撒弥尔的属下下意识用回不那么符合当前形势的称呼:“老大!”他语气艰涩,“被单独关押的所有缪……斑布人,以及八成集体看管的人都出现快速老化。”
撒弥尔果断道:“一队战斗人员护送一队医疗队!所有人穿最高等级防护服上!治疗的同时,用最快速度找出集体老化的原因!通知附近星球上的人,联系所有医院,寻求星际人道援助!支援费我们出!”
纵使在星际灰色地带游走无数年,撒弥尔依然为面前的情景触动。
无他,老化的人太多太多了。
哀嚎声、惨叫声,震耳欲聋、铺天盖地。
一名匆匆赶来的医疗人员面色不忍,一边庆幸自家老大有先见之明,备了超出规格的医疗队,一边在心里想要不是这些人现在不能动,绝对会痛得先自杀。
他手脚麻利地将一名嚎叫着的斑布人放入医疗舱治疗,好不容易里面的人缓过来了点儿声音小了点儿,他连忙叮嘱他别乱动伤害自己。
出乎医疗人员的意料,斑布人什么话都没说,只愣愣地看着前者。
正当医疗人员一边忙其它医疗舱中的病人,一边留意这名斑布人时,后者突然说:“你踏马才是缪亚人。”
医疗人员脑门一寒,战士神情一肃。
“……我刚刚是不是做了个奇怪的梦?”
医疗舱不隔音,这些“斑布人”们躺在医疗舱里,目光大多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嘴里隔空聊开了。
“梦里我们还都成了缪亚人?哈?高贵的缪亚人?”
“先不说缪亚人哪门子高贵,我怎么可能是缪亚人?给我上个历史课还是什么课就想改我的家乡?”
“就尼玛搞笑,还说那什么乱七八糟的图腾是我、们缪亚人
的标志和骄傲,骄傲个鬼啊!黑漆漆的玩意儿哪儿好看了?”
“……”
冷汗唰的从医疗人员后背冒出,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对上手边的医疗舱中的“斑布人”,对上主动掀起手臂上的布料后,蔓延到后者整个手臂的黑色枝叶图腾,然后缓缓对上侧头看手臂,神情可怕的“斑布人”。
“…………”
在医疗人员进来之前,许多人身体上浮现出图腾这事儿他就知道了。但情况紧迫,也因为职业道德,他还是硬着头皮进来治疗。
他都没想着现在这这群人说这事,谁能想到他们做个“梦”就什么都知道了!
“你们先冷静!”医疗人员大感不妙,努力用最平和的语气说。
“我身上有那个鬼图腾。”
“……我也是。”
“加我一个。”
高高低低的声音响起。
片刻后又“安静”下来,“安静”得只能听到医疗人员的声音。
“艹。”
“我@#¥%&……*!!!”
极致的安静后,是极致的狂乱。
几乎没多少人能立刻接受自己换了个人种,接受自己由“低等人”一跃变成“高等人”。
大骂的,大哭的,大声和医疗人员和战士说星盗缪亚在吸取他们的生命力做燃料,让他们赶快把缪亚人全部打死的。
有极少数参加过朝圣的“斑布人”忍不住不满地说“我们都是缪亚人”怎么怎么的,下一秒他/她就被周围人狂喷不已,要不是有医疗舱挡着,用不着警惕的战士过来押走他/她,押去单独关押的位置,就会被狂怒的“斑布人”先彻底手撕。
有在医疗舱里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什么都不说的。
也有只是来斑布旅游,倒霉撞上这一场战斗的其他文明的人惊悚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怀疑眼睛是不是有毛病。
更有从前是斑布人,现在什么反应都没有,怀疑人生怀疑艾维斯的人。
还有在斑布定居多年,努力融入斑布融入斑布特别的文化氛围的别星系人。
“……我爱上了一个……缪亚人?”
席泽尔坐在一个医疗舱旁边的地板上,捂着脸低低地说。
他想融入的,为之抛弃过去的一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和环境?
“屁话!”医疗舱里传来夹
杂着痛苦声的声音,“詹妮不是!我也不是!”
席泽尔放下手,指缝里有晶莹的水光一闪而过:“你不是。”
医疗舱里静了静。
席泽尔强忍悲伤,语气故作轻松地说:“你说你不是,我当然相信你。”
“……好兄弟。”
“下次陪我散心就别遮脸了行不。”
“……好。”
如果有下一次。
“谢了兄弟,还有,我想说,如果詹妮还是那个性格,我还会爱上她。”
“……滚吧你!”
阿尔贝无力地靠在医疗舱旁,手臂上夹着医用输液小机器——不是他没反应,是像他一样的反应比较轻的,医疗舱都让给了反应更严重的人,比如说拉克斯。
“我觉得詹妮身上肯定也会长这玩意儿。”阿尔贝隔着医疗舱戳拉克斯腰腹间隐约露出的图腾,“就是不知道会长在哪儿。”
不像他,浑身上下干干净净的。
拉克斯已经没力气说话了。
阿尔贝一边戳一边脑洞大开,小声说:“你说,杰西卡阿姨他们青睐你,会不会就是因为你是所谓的‘纯血’?”
之前对救走詹妮沉默,是因为他们认识甚至熟悉那些人中的好多人。
为此他们还赌了一把,没出声让来的人一起带走他们。
现在想想嘛。
“詹妮会不会是什么‘公主’?而你就是凭借血统啊,”阿尔贝看了眼拉克斯难看的神色,口风转了转,“还有能力啊情商啊什么的,被‘公主’的父母看中?”
“……别……别说了。”拉克斯艰难地开口。
阿尔贝无所谓地趴在医疗舱上:“都要死了,说两句怎么啦。”
拉克斯还没反驳,忙前忙后的医疗人员先怒了。
“请先生不要这么悲观。”她反复告诉自己,面对病人不能发脾气,才强行压下心中的不悦、不满、怒气,和颜悦色地说,“我们医生还没有放弃,请您也不要放弃自己。”
阿尔贝愣住了。
他其实一眼就看出女性医疗人员在不高兴,可是。
我好像一见钟情了。阿尔贝圈住嘴对拉克斯做口型。
拉克斯:……
阿尔贝没再抬头看女性医疗人员,只冲着拉克斯笑,笑得又开心又悲伤。
只是马上见光死啦,他说,当
然啦,是我死。
物理意义上的死。
无数或明显或隐蔽的,生长在“斑布人”身上的黑色枝叶图腾愈发漆黑明亮。艾维斯人从前对这个图腾不陌生,这会儿却那它无从下手。
“这玩意儿怎么吸取主人生命力的啊!?”研究人员兼医疗人员贾想得头都要秃了。
对于一名成年艾维斯人,这是非常需要严肃应对和处理的事。
“没长的为什么也有反应!?”贾旁边的同事伊同样抓破脑袋。
贾:“缘故不应该在体表,检查体内各处脏器!”
伊:“你查脏器,我查血管!”
贾和伊身边,一名更年长的同事神情复杂而萧瑟地看了看状态可怖的人群,沉沉地叹了口气,再度争分夺秒展开研究。
“再快点,再快点!”
贾、伊、年长的同事,所有医疗人员,甚至包括艾维斯护卫的战士,包括没被吸取生命力的游客、本地人等等,他们或前或后,都开始默默祈祷。
一名土生土长,身体依然棒极了的斑布人轻声说:“一定能得救的。”
“今天是康健节啊。”
他们斑布最大型的庆典,他们斑布祈祷、祝福的节日。
然而事发太突然,现实无法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即使在医疗舱中,即使医疗人员用了各种手段,无数“斑布人”的气息依然衰弱了下去。
主攻的艾维斯主舰中,约书亚浑身寒意地下令加快进攻,命令第一集团军第七小队队长安娜绝不允许放任何一艘飞船、一个人离开斑布星球。
撒弥尔和另外两位负责人联手调动短时间内所有能调动的人手,一方面警惕附近有人偷袭,一方面也是想尽力保下诸多“斑布人”。
“不能死这么多人。”他说。
也不该死这么多无辜平民。他复杂而沉重地想。
几千万衰弱下去的“斑布人”中,詹妮是情况最好的一个。
因为有苏璃帮她维系生命。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詹妮的语气微弱而疑惑,“我不值得……”
“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是我说了算。”苏璃淡淡地打断她。
终端中,阿瑟感到它的核心猛地震颤了一瞬。
主人……
……如果这是您的意愿。
苏璃看着詹
妮,突然说:“没有人问过你想不想当缪亚人,对吗?”
詹妮虽然疑惑,但还是回答道:“没有。”
当然没有,今天之前,她连她是缪亚人都不知道。
苏璃唇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轻声问:“那你想不想做缪亚人?”
想都没想,詹妮虚弱但斩钉截铁道:“不想!”
如果可以,她只想当斑布人;如果可以,她宁愿永远都不知道这件事。
她的生活虽然有小波折,但总体来说,幸福宁静。
为什么,为什么会因为缪亚而……
望着詹妮眉间不自觉露出的些许恨意,苏璃轻轻笑起来,起身先把詹妮扶到街边的长木椅上躺下,防止后者挣扎,还用绳子仔细裹了一圈,然后在詹妮疑惑的视线中抬起手。
白皙的手在空中顿了顿,詹妮眼睁睁地看着手的主人后退一步,步调轻快地走到她对面最近的坐的位置坐下。
詹妮还注意到“叶溪小姐”似乎不太喜欢这个位置。
藤椅秋千,店家为了吸引游客注意,特意装饰的藤椅秋千不好看吗?她想。
苏璃不是很满意地坐下,抬头看向詹妮。
“你想做缪亚人吗?”
【你想做缪亚人吗?】
这是小姐第二次还是第三次问?这个问题在詹妮脑海中闪过一瞬。但就算再来一百遍,詹妮还是那个答案——
“不想!我是斑布人,也只是斑布人!”
“那么,如你所愿。”
【那么,如你所愿。】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苏璃再听不到任何声音,连她的心跳声都趋近于无。
空间也在这一刻扭曲,空荡安静的街道、对面的詹妮顷刻间在苏璃眼前化为无穷无尽的银白色的线,从未知的方向涌来,去向未知的路。
怪异的景象让人本能的警惕,然而苏璃很放松。
她并没仔细观察这些银白色的线,随意而轻巧地在其中行走,却没有触碰到任何一根。
这近乎奇迹。
忽的,她的目光落在亿万万的线条中的某一条,她似乎有些好奇,轻轻地挑起它——并不是用手,而是用精神力——从容不迫地说:
【詹妮·法加是斑布人。】
被挑起的银白色细线倏地扭动了一下。
苏璃若有所思地向银白色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