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认为自己曾经,至少是曾经养过一只小鸟。
从路边捡到的小鸟,当时已经飞不起来了,趴伏在地上哀哀的叫着,黑色的羽毛附在她的背上,他用手捞起来,发丝从他的指尖滑过。
小鸟黑珍珠一样的双眼和他对视。
太宰治对她笑了笑,把她牵起来,带她回去了。
中岛敦并不关心rider的具体战斗过程,他甚至连与rider战斗的那个强得不像话的saber究竟长什么模样都没有费心去看过一眼。
这一半是因为他对于rider有着绝对的自信,一半是因为首领已经向他许诺过了一切都正在计划之中。
首领是绝对的。就算中岛敦想要杀了他,他也是绝对的。
但是当少年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地面迅速被黑色的洪流淹没,洪流的最前方掀起巨浪,浪尖生出一个小小的,白色的,就算现在把他杀死,变成骨灰,用脚踩他一万遍都无法把她从他的记忆中磨灭去的身影。
中岛敦就无法冷静了。
他当时手里握着一份文件,他尽可能轻的把文件放在了桌子上,但是先前用力一握给文件造成的皱褶显然是无法抹平的了。
他走出去,打开门,关上。
迈出房门的一瞬间,中岛敦化为巨大的白虎在走廊间奔跑起来!
他进门的时候脚步很轻。
“是你啊。”
太宰治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一滴血从他被打湿的头发上滴下来,落在了长毛的地毯上。
首领坐在办公桌的后面,他的眼睛有一瞬间掠过半掩着的门的缝隙,看到了外面的景象,然后又转回来温和的看着他。
中岛敦也看着他,少年大半个身体都浸泡在血里。进来的时候没有通报,也没有行礼,他背脊挺得笔直,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
中岛敦的眼睛是大型猫科动物的金色,这种金色的眼睛在丛林的夜晚闪现的时候会招起所有动物的注意,它们知道如果不迅速逃跑自己就会被杀掉。
对着这双眼睛,太宰治只说了一句,“你杀了我所有的护卫。”
“……”
中岛敦默默不语。
他的手盖上黄铜门把手,‘咔哒’一声轻响,半掩的门被关上,厚重的木门遮盖住了外面的血腥味,也隔断了里面即将传来的声音。
关上门后,他向前走去。
少年的身形有些消瘦,脖颈上项圈的獠牙刺入皮肤,因为失血而脸色苍白。
他脸颊上有些细小的伤口,看起来像是一个虽然不擅长打架,但为了合群还是擅自去挑衅别人的高中生。
但他已经毫无退路了。
就算现在把中岛敦丢去最危险的那个街区,也不会有哪一个扒手想要把手伸进他的衣服,这个少年看起来快要死了,但他给你的感觉是如果你踢他一脚,他会就这么用手掐断你的脖子。
中岛敦向太宰治走去,背后隐隐有着一只巨虎的虚影浮现,距离办公桌还有几米的时候他向前一扑,身形在半空中猛然拉长,等到指尖,准确来说是前爪碰上办公桌时,他已经化作了一头至少有三米高的巨虎。
“嗷——!”
白虎的金色眼睛大睁着,口中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嚎叫,他的前爪只是轻轻一撕,就把楠木制的坚固的办公桌像威化饼一样轻松撕成了两半。上面的文件有些被撕裂,有些则被风压吹起,像是白蝴蝶一样在空中飞舞起来。
如果此时让一个杀人数量还不足10个的黑手党成员站在巨虎面前,他会瑟瑟发抖。
太宰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的脸上带着笑意。
风把他的黑发向后吹去,白虎的巨爪离他不到三公分,昂贵的西装已经被风压撕出了几道破口。
太宰治伸出了手点在了巨虎的额头上。
“……”
光芒大作,光芒消散之时,白虎又化作之前的那个少年。
“这是什么新形式的打招呼方式吗?”
“……”
异能被无效化,但中岛敦前扑的动作完全没变,太宰治的话刚说完下巴就被一拳重重合上,他抓着太宰治的领子把他摁到了地上。
“嘭”太宰治的后脑勺撞上地板时发出了很沉重的一声闷响,他的眼睛因为冲击而涣散了一瞬。中岛敦还没有来得及把手掐上他的脖子:这样只需要一秒钟就可以终结他的生命,少年的脸上就做出了一个痛苦的表情。
身下的太宰治曲起腿,皮鞋抵在他肚子上,一个踢击,中岛敦直接被踢到了墙上。
“嘭!”
“这一次的声音可比之前响多了。”
太宰治站起来,拍拍自己的衣服,“有野心很好,但我觉得如果不用上异能,敦君要战胜我有些困难。”
在他视线的终点,中岛敦先是被狠狠的踢到墙上,随后身形又向前跌去,半跪着用手撑着地板。被血打湿的刘海垂下来,只是那一双金眸似乎真的是老虎的眼睛一样散发着光芒,他的视线简直能够震慑人心。
“……”
中岛敦用手背抹着嘴角的血站起来,他一言不发,脸上没有计划失败的悲愤感。
“现在回到你的工作岗位,惩罚之后…嗯?”
中岛敦把右手从腰侧的阴影中伸出来。
太宰治的瞳孔收缩一下。
一个圆筒逐渐在黑暗中浮现,光照到它的身上,就像是被吸收了一样没有半点反射。
那是一把7.65口径的勃朗宁手、枪。
中岛敦把枪、口对准他,他的指尖就按在板机上。很显然,只要面前的男人有任何轻举妄动,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而在他的面前,太宰治微笑着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之后什么样的惩罚我都会接受。”少年的声音没有半点停顿,像是说着已经排练过无数遍的台词,“但现在您该赎罪。”
窗外的黑色洪流仍在继续。
洪流中的女人茫然的注视着前方,眼睛里面没有任何知性感。
可她也曾经是一个人啊。中岛敦想。
已经连悲伤都感觉不到了,报仇的快意感更是无从寻起,他只像是做着要做的事情一样,手指轻轻的往下一压。
中岛敦扣动了扳机。
“轰!”
在子、弹出膛之前,一股红光包围住了枪口,子、弹被原封不动的弹了回去,手、枪在中岛敦的手上炸开。
少年甚至还来不及为了右手的伤势而感到疼痛,一个戴着手套的拳头就在他的视野里无限放大。
“别杀了他,中也。”
被打翻出去时,他听见首领的声音,比先前来说褪去了许多的情感,显得非常的冷静,像是窗边有整整30厘米厚,用火箭炮也无法打穿的防弹玻璃。
屋子里的三个人,甚至包括太宰治自己都半点没有怀疑为什么中岛敦会想要杀掉他。中原中也脸上倒是有些疑惑,但这并不是对于他为什么想要杀掉太宰治的疑惑,而是‘为什么是现在?’的不解。
这个疑惑在太宰治拉开窗帘后戛然而止。
他看到了地上涌动着的,就像是生物一样涌动着的黑色洪流,被黑色的肉质阴影吞噬的一切,还有水面上汇聚出的女人的身影。
很模糊,匆匆一瞥,断定那是一个人就已经竭尽全力了,但是会在这种场合出现的人只有一个。
中原中也握住了拳头。
他的拳面轻轻的碰了一下桌子,大理石桌面因为重力而蔓延出蛛网状的大坑。几颗小碎石弹开,落向地上的中岛敦,擦上他脸颊的时候就像切开豆腐一样的切开了他脸颊的皮肤,留下小小的擦伤,然后才带着血弹到他的脚边。
如果中原中也的拳头刚刚盖上太宰治的脑袋,后者的脑袋就会像西瓜一样砰的炸开。
中原中也看了一眼窗边的太宰治,慢慢的把拳头松开了。
“不管怎么说。”他踩住了中岛敦的小腿,一声脆响,他的右腿顿时摆出了扭曲的姿势。
骨骼扭曲带来的剧痛传遍全身,中岛敦两手被反绑在身后,静静的和他对视。
“伤害首领是不允许的。”中原中也说。
中岛敦转过头。
太宰治看着窗外,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他的心情如何,好像有一些惆怅,又有一些如释重负的快乐,但都是很淡的,像是隔着三层毛玻璃去看一样。
由于先前的搏斗,他的西装有一点凌乱,太宰治一只手顺着去抚平上面的褶皱,察觉到了视线就回头看他。
“你恨我。”
他对中岛敦笑了笑。
“我还以为我至少努力过让她快乐呢。”
这回连中原中也不出声了。
在中原中也的印象中夫人第一次意识到太宰治的存在就是那一天,太宰治告诉她结爱是依存着他才能够活下去这件事的时候。
那一天太宰治让她感觉到了疼痛,其实未必以前夫人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疼痛,她脆弱的好像玻璃制品,只是一个轻轻的碰撞就会碎裂一地。但她从来都没有在说出来‘我不要’之后还会继续接受疼痛。
太宰治好像是命定会打在她身上的暴风雨,而她得在暴风雨中跋涉着找一个可以避难的地方,如果周围是一片旷野,她就只能站在原地,任由雨珠打在她的身上了。
中原中也觉得夫人或多或少的是有一些憎恨太宰治的,他让她不得不从一片混沌中走出来,体会到什么是所谓的痛苦。
但是对于太宰治来说,那天的故事可以延展到更之后的时候。
那天晚上太宰治回到房间里,一盏小灯没有关上,他躺在床上眼睛看着天花板,好像在等待谁一样。
忽然间,从门缝中透出来的阴影晃动了一下,等到阴影晃动第二下的时候,阴影就已经变成了一个穿着黑裙子的少女,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了。
那就是今天下午与他不欢而散的少女。太宰治几星期前从街头捡回来的那只小鸟。
小鸟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或者说她原本的受伤就只是一种装饰而已,是做出来给别人和自己看的。
她向他走去。
她脚上没有穿鞋,踩上地面的时候皮肤几乎要和阴影融为一体。没有半点的声音。
她跪上床边的时候,太宰治没有动,她掐住他的脖子的时候也是一样。
少女的手一点点的收紧。收紧。
她没有什么力气,这个做的前几分钟看起来只是在开一个比较恶劣的玩笑。连威胁都算不上。
太宰治脖颈处血管的律动对于她来说反倒是一种恐怖的东西。她掐的越用力,肌肉的自然反应反抗的也就越厉害。有一个瞬间,少女以为手下的是一个活物——太宰治的脖子里面,在她掐着的肌肤的更下面,真的藏着一个小动物。
它在挣扎。
而她正在扼杀它。
不知不觉间,少女放松了一点力气,她的眼睛垂了下来,看来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她想要放弃了,就在这时,太宰治伸出手按在她的手背上,让她更用力一点。
“…!”
太宰治真的是完美的受害者,甚至过于主动了,最后却是少女在他真的因为缺氧而昏厥过去之前慌里慌张的缩回了手。
她缩回手后,血液重新流通,太宰治咳嗽得就像是他要死掉了。
但他的嘴角却分明向上,是在笑的。
少女站在一边,茫然的把手翻来覆去的看,她的掌心好像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滑腻的肌肤触感。
她嫌恶的皱了皱眉,但是却不知为何没有用力的把这些触感在床单上抹掉。
恰恰相反的,少女把手握成了拳头。她掌心的肌肤重叠在一起,让残留着的感觉互相叠加。
“我…让你痛苦了吗?”她说。
太宰治对她笑。
他张开嘴,但是发出第一个声节之后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等到他平复下来抬起脸的时候,眼睛已经被生理性的泪水打湿了。
他用一只手的指节抹掉眼角的眼泪,并且把眼泪抹在了床单上。
“对啊。”他轻快的说。
这种行为很容易会被理解成报复,因为太宰治下午才刚刚用力握住过少女的手腕,让那上面泛起了淡红色的痕迹。
如果是报复,那少女现在做的很好,已经不仅仅是圣经中的三倍返还了,五倍返还都有了。
可是少女此时却只是露出了不解的神情,这对她来说好像只是某一种试验,虽然看上去很鲁莽,但是实验的每一步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而现在每一步都没有问题,她却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她的手焦急的摸索着自己的身体。
“我…原本以为我和你是一体的。我依存着你生活。”
“对。这没有错。我本来就是和信徒互相依存着生活的。我就是他们幻想出来的东西,他们不想我就会渐渐消失,我不是我,我就是他们的一部分而已。”
“所以我也是你的一部分。或者你是我的一部分。我们是一体的。”
“可是现在…”
她的手摸索过自己的全身,确定没有半分伤口,就颓然的垂了下来。
里面明明没有受到半点伤害,却像是挨了一顿痛打一样,少女的一双眼睛里不停的滚出泪珠。
“可是现在你痛苦了,我却没有。为什么?”
“因为我并不是你啊。”太宰治轻快地告诉她。
他一边说,一边把一根手指塞进她嘴里。
这种行为通常会被认为轻挑,可少女的防备出乎意料的软弱,她可能根本就没有任何的自我防备意识。
她的牙关就像装饰品一样轻松被撬开,他的手指一路滑过去,指尖轻轻的点在她的舌头中央。
他的指尖用力的点了一下。“唔!”少女露出了一瞬间难受的表情。喉头一阵颤抖,本能的就想要把他吐出来。
“咬一下看看。”太宰治对她说。
“嗤”血花从少女的嘴唇缝隙间爆出来,她根本就没有犹豫,就像是咬一块肉一样咬了下去。
太宰治还在笑,但是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一下几乎要咬到骨头了。
但他的手指还放在她的嘴里。
少女只咬了这么一下,之后牙齿就像是小猫蹭磨牙棒一样似有似无的磨着伤口,每一下都给他带来钝钝的疼痛。
太宰治捡起她垂落在裙子旁边的手,把一根手指放在了自己的嘴边,像是行吻手礼一样在她的指节上轻轻吹了一下,然后也咬了下去。
少女的肌肤像是被一层奶皮裹着的果实,血液迸发出来时,他几乎能够嗅到清甜的汁水的气息。
就这么一下,少女眼睛里面的泪珠又大滴大滴的滚了出来,她细弱的胸脯微微鼓起又平息下去。
她的嘴唇嚅动着想说些什么,用舌尖推拒着他的手指。但是在推拒出来之后却并不让它顺着重力滑落下去,而是用另一只手抓住了他,轻轻放在胸前。
“很…痛。”她哭着说,“很痛。”
“对啊。”
“我们是通过这种方式来共享痛苦的。”太宰治对她说。
“并不是因为互为一体,所以一方会无条件的感知另一方的痛苦,而是想要对对方施加影响才会这么做。”
从少女茫然的模样看不出来她有没有理解这句话,她的眼睛只是无间断的大滴大滴的涌出泪珠,但是她并没有收回手。
太宰治把她的手拉出来之后,又在她的手背上亲了一下。
“你会听我的话吗?”
少女茫然的摇着头,今天发生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是未知的东西。她不知道。
太宰治看了她几秒。少女的眼泪顺着脸颊上两条湿湿的痕迹滑到下巴,然后划破空气,大滴大滴的落在她的脚边。
“现在出去。”太宰治说。
“去拿绷带过来,得包扎一下才行。”
他用的是命令式语气。
少女依旧摇着头,但是头摇了一下之后,就猛的转身跑出了门。
5分钟后,她抱着几乎能够遮蔽住她视线的小山一样多的绷带回来了。
“我们不是一体。”
太宰治给自己简单的处理了一下之后就用绷带去缠她的手指,少女就算是受到了对常人来说至死的受伤量也会在下一秒瞬间恢复原状,但是现在她的手指还保持着血肉模糊的样子,也就是说明她在无意识地模仿着太宰治,希望表现的和他一样吧。
太宰治用棉棒沾着药剂给她消毒,棉棒每按一下少女的身体就颤抖一下,眼睛里扑簌簌的流着泪。她一只手按着自己的眼睛一边抽噎的说“我们不是一体,可是,你却想要对我【施加影响】。”
她学着太宰治刚刚的话。像是牙牙学语第1次知道了一个新词的小孩子。表情有些新奇。
可是理解了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之后,她却沉默了下来。
“…”
太宰治把绷带往她手指上缠。
“第一次有人想要这么做。”她说。
“其他人都把我当成垃圾。看都不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