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父子责守边陲,没有旨意绝不可私自回京,苏临的出现,按律法来说就是犯了重罪。
林以安望着面带怒意的青年,说不诧异是假的。
不过那份诧异只维持片刻就散得无影无踪,反倒在心里为苏眉高兴。
他原以为忠义侯父子会对林恒礼既往不咎,但苏临回来了。如若真的既往不咎,根本不必要冒掉脑袋的风险,忠义侯确实是把女儿放在心尖上。
“表哥!你怎么回京来了!”吴子森从见到人的震惊中回神,说话时还直缩脑袋。
那个持剑闯林家的少年,这会怂极了,像见着猫的老鼠。
苏临手还搭在剑柄上,朝表弟冷声道:“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一会再与你算账,先出去。”
被人赶出去,吴子森一点也没觉得不好,反倒松口气,拔腿要跑。
才走一步,又被喊停,听到表哥说:“把小妹也先带出去。”
吴子森哦一声,倒退走回两步,去牵苏眉的袖子。
可苏眉现在谁也不认得,正很奇怪这个发号施令的人,上上下下打量对方一番,把自己的袖子从吴子森手里扯出来,扬着下巴道:“我为什么要出去,你要对我夫君做什么?!”
苏临闻声呼吸微微一滞,看向她的目光幽幽,是难掩的失落。
怎么能不失落。前不久苏眉及笄,他特意请旨回来帮她办了场热闹的及笄礼,当时的她还牵着自己袖子撒娇,兄妹二人亲密无间。
不过短短一个多月,妹妹全然认不得自己了。
饶是苏临早做好心理准备,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被嫡亲妹妹视为陌生人时,还是难过的。
而他也不是首次见到她只认林以安的态度。
他是在信送回京时就乔装打扮进了城,之后几回潜入卫国公在暗处躲着观察妹妹,想知道她病情如何。所见的当然是她对着林以安痴缠的一幕幕,当然,吴子森和林以安干的那些勾搭,他也清楚。
他沉默片刻,咽下嘴里那份涩意,柔声和她说:“小妹不认得哥哥也无妨,但你只要知道,我是你嫡嫡亲的兄长,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即可。兄长不会害你。”
“既然是嫡亲哥哥,那更没有什么好避
讳的。哥哥你坐,你想要跟夫君说什么,你只管说。”她在得知这是自己亲兄长后,态度转变得十分快,一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来。
林以安闻言默默看她一眼,在她满是笑意的眼眸中真切瞧见狡黠的光。
小狐狸又开始迷惑人心了。
但……这同样的一招或许能对付吴子森,面对这个年纪轻轻就踩着白骨走出来的苏临,怕是不管用。
果然,苏临不吃妹妹这套,仍旧温声道:“小妹乖,为兄有私事找他,你不方便在场。”
声音再温和不过,话里却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吴子森从小到大都对这个表兄打怵,琢磨着他的耐性快要告罄,怕表妹真受责怪,再去扯她的袖子:“表妹,快些跟我出去。这里是林家,林三能出什么事……我们快走。”
边说边朝她使眼色,苏眉睨他一眼,眼抽筋了么?
下刻她忽然蹲到地上,捂着胸口一阵干呕。
她毫无预兆地出现不适,吴子森和苏临心都揪了一下,两人连忙到她跟前蹲下,看她眼里还因为难受含着泪,惊道:“这是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床上的林以安闭了闭眼,在想他一会儿是不是要暴毙在苏临手上。
苏眉那头已经羞答答地说:“应该是孩子在闹我吧。”
林以安纵然知道她要干什么,仍旧忍不住眉心一跳。苏临更是当场僵在那里,眼角直抽搐,他是真的眼抽筋了。
“把她给我捂了嘴,扛出去!”苏临忍无可忍。
他就没听过孩子闹腾会孕吐,孕吐的时候孩子会个屁的闹腾!
苏眉发现自己这招居然不管用,也傻眼了。
不是亲哥哥吗?怎么还那么狠!
吴子森硬着头皮就去捂了苏眉的嘴,在她耳边道:“姑奶奶,你别闹了,你再闹,林三没事都得有事!表哥手黑着呢!”
苏眉眼泪哗啦就落下来,吓得吴子森忙收回手,急得挠腮:“表妹别哭,别哭啊。表哥,你看这!”
然而苏眉语出不惊死人不罢休,哭得抽抽搭搭,“哥哥是要对他发难吗,不是他拐我私奔的,是我拐的他私奔。你要骂就骂我,你朝他凶什么啊。”还跑到林以安跟前,伸开手臂把人挡身后,“大不了,我就跟
他当一对鬼鸳鸯!”
林以安方才觉得自己可能会暴毙,这会觉得自己可能要死无全尸了。
苏眉是生病,说者无意,可架不住听者有心,这是她的嫡亲兄长,可没有吴子森那么好打发的。
林以安又开始在她惊人之言中头疼,她抽抽搭搭的哭声萦绕在耳边,让他一颗心跟着不由自主收缩。
是真听不得她为自己哭。
也不需要什么深思熟虑,他就那么抬手,去勾上她的袖摆,将她拽得离自己更近。
面对她哭花的脸,在苏临死死盯着自己的目光中取了方帕子,仰着头,探着手,擦拭她淌下的泪痕。
“别哭了,哪里有你想像的那些事,不过叙叙话。你兄长说的对,你们是嫡亲的兄妹,怎么会害你。”
他含笑说话时总是温柔的,让人忍不住就愿意听信他的温柔。
苏眉透过帕子看他,却难得从他织就的温柔网中挣开了,抓着他的手,胡乱在脸上抹一把道:“你在哄我,哥哥不害我,和为难你是两码事。”
才说着,眼泪再哗哗落下来,好像苏临已经对林以安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林以安被她此时的机灵劲儿闹得怔愣,无奈之色透过温润的眼眸,一时哑然无语。
苏临总算见识到妹妹究竟怎么个疯癫法,一双拳头握得咔嚓咔嚓作响,盯着林以安的眼神不虞。
他往前朝她走了两步,苏眉见此,忙再伸展双臂将林以安挡住。
她心里是害怕的,但再怕得咽唾沫缩脖子,还是寸步不让开。
苏临抬手,她更是紧张到闭上眼,然后是鼻尖被人轻轻刮了刮。
“从小到大就是个倔脾气。”苏临叹息地声音幽幽,最终还是败在妹妹的眼泪下。
苏眉这才把闭紧的眼睁开一条缝,等确定面前的青年没有要打人的意图,才完全把眼睁开,巴巴地望着他。
苏临也从袖子里扯出帕子,有些嫌弃地在她脸上胡乱一抹,跟给小奶娃洗脸一样。
“好了,为兄不会对他动粗,你也别再胡说八道,大姑娘家不会羞么?”
“那是我夫君,枕边人,羞什么?!”她眼里还带着泪地反驳。
苏临被她顶嘴,倒吸一口气,可还能怎么样,真能揍她一顿不成?小时候,
她再调皮气人,他也没舍得碰她一根头发啊。
“行行行,你有理儿。跟你表哥出去一刻钟,为兄保证他完好无缺,可行?”苏临放弃和神志不清的妹妹将道理了。
苏眉看看他,又回头瞅瞅林以安,正想要摇头。
林以安适时道:“眉眉昨天不是还和紫葵说绣香包,装上驱蚊虫的东西,给我入夏了用?你这会就给我挑块缎子如何?”
这一听就是支走她的借口。
苏眉默了默,拧着眉头很认真地在思考。
她记不清人,也没人敢冒认是她嫡亲兄长。每一家的大舅子和妹夫向来都有那么点儿不和,天生就该敌对似的,如若她太拧巴着,搞不好适得其反,让夫君在中间更加两难。
她一心一意考虑林以安,也就通透了,到底是退一步,“好,我就坐在廊下挑缎子,要有什么,你大喊!”
她还真防贼一样,苏临憋屈得太阳穴都在突突跳,林以安失笑,答应下来她才一步三回头跟着吴子森出去。
吴子森终于把人带出来,抹了把脑门上的冷汗,长吁道:“表哥威压更甚了。”
“你怎么怕他?”苏眉斜着杏眼瞅他。
吴子森摇摇头:“表妹是不知我差点被他弄死在沙场上……”话说一半,忙又咽下去,那是他一辈子的阴影!
而且还很丢人,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苏眉见他是真没出息,皱了皱眉,把耳朵贴门板上想偷听,但里头安安静静的,什么也听不到。
“真不会出事吧。”她喃喃,继续努力贴着。
此时屋内的两人确实没有说话,苏临站在林以安床前,眼神锐利盯着方才被自己攻其不备掀开裤管后的一双腿。
“世子看什么,伤口狰狞,不雅观。”林以安一开始被他偷袭,伤口暴露在人前,是有那么点不自在,眼下倒觉得无所谓了。
苏临瞥了眼他嘴角云淡风轻的笑,不但看伤口,还伸出两指,在他腿骨处按了按。
林以安忍着疼,任由他捣鼓。
“你这不是简单被石头砸伤的,在砸伤前受过刀伤,伤口不齐整,像是那种厚刃的重刀,力大之人一击还能敲碎人骨头。”苏临是沙场上历练出来的,看伤口是行家,医术好的郎中都未必有他断
得准。
林以安闻言,神色不变,仍旧淡淡笑着:“世子可能是看差了。”
他不认,苏临也不强迫,“林三爷说是那便是了,不管你怎么得的伤,于我而言无差。一个庶子、残废罢了。”
此话伤人,引得林以安微微挑眉,下刻却又低低笑出声,凤眸里尽是玩味:“怎么这话听着,像在挑剔妹婿的不好。”
本还占上风的苏临霎时变了脸,伸手就把他裤管和袍摆掀下去,目光冷厉:“你倒还真敢想!林三爷心机深沉,连我表弟都玩弄于鼓掌中,让他傀儡似地相信你,还帮着你成了不少事,是真叫我佩服!”
“世子明明能早一些现身,却拖到现在,只等着收拾残局,这份隐忍也叫林某佩服。”
两人上刻还算和谐,下刻直接把彼此的面皮都撕了,气氛就变得弓张弩拔,苏临面上的表情越发森然。
“可见世子也是认同我的做法。”林以安倚着床头,忽地又笑了,笑意荡在唇边,“世子借此能把眉眉顺理成章接回侯府,杜氏母女亦能处置了。只要一个苏沁贞烈,带发到寺庙内清修,杜氏陪同的借口,侯府彻底安静。眉眉独自一人在家中,世子应当可放心,不用太过牵挂。”
苏临面上就又添了份难堪,是被他再度戳破想法的难堪。
他确实是可以早点现身,同样拿苏沁母亲来抵罪,但他由动手,会有顾忌。他得顾及杜氏反扑攀咬,反倒闹成别人看苏家的笑话,同样还是会累及妹妹的闺誉。
林以安的立场就不一样了,他先是林恒礼的三叔,事情直接出在林家,即便杜氏母女招供,外人都会认为是卫国公府保名声,屈打成招用个庶子顶替给长房遮掩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