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星宸原本想着这一趟正好和飞月楼的人遇见了,便顺道和他们一同回飞月楼,过去作客与他们叙旧。不过鉴于容若耶需要回去靖国的事,他只能遗憾地先将这个计划推迟。
出发前一天,白行歌和谢璟深两个人反常地窝在房里许久,下午也没见他们出来。中间阿竹去敲过一趟门,门没开,谢璟深听起来像是午睡被人吵醒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和他说白行歌这几日养病要多休息,他们在睡觉。
这两个人同睡一张床对他来说已算不上什么稀罕事,他也没想那么多,便由着他们两个人,直到天黑了,才看见他们从里面出来。
睡了一觉,白行歌整个人看起来不仅没有变得更加精神,反而好像更疲惫了,走起路来步伐飘浮,仿佛像是……
阿竹在脑里想了半天才想到合适的形容,仿佛被哪方妖艳精怪吸走了精气的文弱书生。
谢·妖艳精怪·璟深正跟在白行歌边上扶着他,动作也没有因为出现在旁人面前有所收敛,一只手还大大方方地揽在他腰上。白行歌也没有介意,甚至很干脆地把身上部分力量直接压在他身上,脑袋放空暂时不作任何思考。
凌乱的长发已被人梳理整齐,连平日的玉簪子都没用上,只松松垮垮地用一条发带束着。这样的白行歌总给人一种安静低调的感觉,仿佛他自己站在那里便有独属他的世界,难以让人进入,哪怕是跟了他多年的阿竹远远看去也如此觉得。
唯一的例外,便是伴随在他身边的谢璟深。说实话,单看谢璟深身上那充满了攻击性的气势,完全与白行歌身上的相冲,光是想想就觉得这两个人无法相合。可阿竹如今见到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却诡异地发现他们竟显得如此和谐。
两股本该是相斥的气质,完美地相融着,让他心里生出了一种诡异的感觉。
谢璟深的心情看起来似乎还挺愉悦,脸上虽然没什么笑容,但仔细一看,不难发现他眸中那总是锐利无比的光芒,柔和了许多。他和白行歌难得也没有吵架,其实这几日偶有拌嘴之外,他们两个相处得还挺不错。谢璟深已经彻底取代了他的位置
,几乎十二个时辰全天都陪在白行歌身边,伺候着他的起居饮食。
尤其是熬药那些事,谢璟深简直亲力亲为,火候看得仔仔细细的,就连甜食也要亲自出去挑,买的都是最好的。
阿竹时常看得目瞪口呆,甚至还有些许羞愧,因为他觉得自己做得都没谢璟深要来得细心。
懂的人知道他们俩现在是发展出革命友谊,尤其阿竹也稍微知道这谢璟深身上死咒的事,所以自然会觉得他只是在照顾好他唯一的保命符。但若不知情的人见到他俩现在的相处模式,恐怕得觉得谢璟深这是把白行歌当媳妇儿在照顾呢。
比如最近刚重新接触他们的黎星宸。他对白行歌了解的不多,但对谢璟深却是熟悉得很,马上就能看出他的反常。
要知道他这位兄弟从前是有多么的冷傲,连身上落了点灰都看不惯,拒绝与人有过多接触的他别说会对一个人事无巨细地照料着了,就连单纯握手他都不愿意握太久。
而现在,这人的手直接扶到白行歌腰上了就很不对劲。谢璟深也不是什么好色之徒,不管男女,他一直都很恪守礼仪,绝不会轻易做出这般出格的动作来。
黎星宸一副看破不说破的表情,就那样远远地看着,神情似笑非笑的,好像还挺享受作为一个旁观者的感觉。
白行歌散漫地往边上看了一眼,正好见到分别站在两处看着他们的阿竹和黎星宸。他心里想起了一件事,松开谢璟深后往前走了一步,抬手将他们招了过来。
“黎阁主,明日你便要护送长公主回靖国。我看了一下你们要走的路线,正好会经过璇玑阁附近的城镇,能否顺道请求你帮我一件事?”白行歌问道。
黎星宸眉头一挑,笑问:“白公子是打算以朋友的名义请求我的帮助,还是向摘星阁下达一个委托?”
白行歌不喜欢欠着人情,便笑着从怀里取出一枚冰透的玉佩:“就当作是委托的酬劳。”
这枚玉光身价便是价值连城,是多年前先帝从进贡的贡品里挑出的一块美玉雕刻而成,上面是松鹤图,送给了接任国师一职的白行歌,也能算是他身份的象征了。而且这块玉本身蕴含的灵气便很足,他一直都随身携带,已
经将其养出了些许灵性,它的价值已经不仅仅是一块玉那么简单了。
黎星宸看了眼他手里的玉佩,从阿竹脸上惊讶的表情猜出它对白行歌的意义。他没有马上接过,而是若有所思道:“能让国师大人交出那么重要的东西,想必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我得先听了之后才能决定。”
说着,他无奈一笑:“我怕摘星阁的能力不足以完成国师的请求。”
“倒不是什么很难办的事。”白行歌回道,“只是,我比较珍重了罢。”
阿竹站在边上竖起耳朵准备一起聆听来着,却没想到白行歌忽然朝他看了过来,神情是他不曾见过的严肃。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其余更深的情绪存在。
白行歌这一看看得阿竹不明所以,直到许久后,才看见他又回视着黎星宸,出口的话听得他神魂一震:“我想请求摘星阁的队伍,在护送长公主回靖国时,能顺道替我送阿竹一程,把他送往璇玑阁。”
阿竹听得一愣,忽然开始着急。他抓住白行歌的手臂晃了晃,惊慌失措地询问:“公,公子,您这话是何意?您不要阿竹了吗?”
他突然想起这几日谢璟深对白行歌关怀之至的照顾,想起自己正逐渐被替代的种种迹象,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逐渐裂开,难过的情绪迸发而出。
阿竹泪汪汪地盯着白行歌和谢璟深,不敢置信自己真的即将被抛弃:“一定是谢公子……我就说,最近总觉得自己好像过得特别轻松,所有的事情都被谢公子给抢着做了。谢公子,你明明是一方势力的楼主,为何还要来和我抢照顾公子的工作?!”
抢也就算了,现在还打算直接把他挤走,这就过分了!
白行歌听得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阿竹竟会联想至此,试图让他冷静:“阿竹,你先听我说。”
阿竹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眼中满满的哀求,希望他不要抛弃自己。
说实话,白行歌和阿竹相伴多年,心里对他其实也很是不舍,但猜测的事实依然需要告诉他:“你可还记得昔日我们随飞月楼的人到璇玑阁救穆昭阳的时候,陈阁主告诉我们他还有一位失散的儿子?”
阿竹闻言一愣,不明白为何白行歌忽然要和
自己提起这件事。
“之前我见过叶浅月,也就是陈阁主的前妻,他们失踪的儿子陈子清的娘亲。她告诉我当年与孩儿在混乱的集市中失散,或许是自己走丢的,又或许是仇人所为。后来我替他们卜算了一卦,算出他们的儿子尚存于世,且与我已经有过交集。”
“那日你在车上与谢公子扭打起来时,我无意看见了你后背有一道伤疤。叶浅月曾告诉我,他们的儿子后背就有那样的疤痕。”说着,他从袖子里取出那日叶浅月交给他的小糖人,“你看看这东西,可有任何印象?”
阿竹在看见那个小糖人时目光就顿住了,白行歌从他怔愣的视线里看出,他对此物应当是熟悉的。
阿竹有印象的并不是这个小糖人,而是他当年失散恢复意识被人抓起来拿去卖的时候,手上曾紧紧攥着两个比白行歌这个要稍微再打伤一些的糖人。那是他醒来后唯一发现在自己身上的东西,因为年纪太小外加过于害怕的情绪,他大部分事情都不记得了,却还记得那两个糖人。
因为人贩子最后发现了他手里死死抓住的俩糖人,不仅没有同情地将它们留给他,反而还过分地夺走,最后在和他争抢的过程中,直接把它们摔坏了。那人贩子见此景,还可恶地在他面前又将摔落的糖人踩得更加稀碎,也像是直接在他幼小的心灵上重重踏了一脚。
阿竹回过神时,已经从白行歌手中接过了那个小糖人,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就是心里难受得很。半天后他又意识到选择去和陈阁主确认身份,就代表着他需要和白行歌分开。他现在明白了白行歌并不是不要他,只是怀疑他就是璇玑阁阁主的孩子,要送他去他应该去的地方。
但他并不想离开白行歌。
阿竹擦着眼泪说:“我已经和他们分开那么久了,现在回去,就算他真是我亲爹,我和他之间也没有什么感情基础,完全不及和公子之间的情谊来得更要深厚,我……”
他见过陈阁主,对方对现在的他来说是多么地陌生。
白行歌心里也明白阿竹的感受,但待在他身边伺候着他,和回去继承璇玑阁完全是两种不同的身份,显然后
面那个更要好一些。而且他也需要给陈阁主和叶浅月一个交代,阿竹那日在璇玑阁也表现出了对机关的兴趣与天赋,他觉得这个孩子还是喜欢那方面的东西。
若璇玑阁将会是他能够发挥自身所长的地方,他更没有把人留下的理由了。
很多事情也许早有迹象,白行歌却有些感叹自己现在才发现。那日当璇玑阁上下所有人都陷入昏迷而只有阿竹和陈阁主一样还醒着时,他就应该要察觉到这份不同。或许那个阵法原本只是想留着陈阁主,但这样的效果可能还直接有着血脉上的连接,所以才导致阿竹也保持着清醒。
只是当时担忧着飞月楼的那些护卫,把这件事给忽略了。
见阿竹还是一副有些抗拒的模样,白行歌便安抚道:“反正也是猜测对吧?你就随黎阁主走一趟,或许只是我误会了,那你还可以顺道替我把消息带给陈阁主,说他儿子还活着。倘若我的猜测有误,你可以让摘星阁的人再把你带回我身边,如何?”
“阿竹,你独自一人活到这么大,肯定也想过若自己的爹娘还在世将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如今有个很可能就是你亲爹的人出现了,你当真不想试一试?”
阿竹撇着嘴,陷入了犹豫。
说实在,虽然他已经几乎要无法记得自己爹娘的模样,包括过去和他们相处的回忆,但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记忆告诉他,那些过去都是欢乐的,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