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满院子的喧天喝彩中,柴绍的这一声笑几乎是微不可闻,但在行障内的几个人耳中,却是响亮得近乎刺耳。
凌云的身形顿时一僵是啊,她这是在做什么今日她是新妇,本该是一个字不能多说,一步路不能多走,哪怕天塌下来也不能去管的,可她看到那只大雁就要飞走时,竟是脑子一热就跳起来抓它了,还被这么多人瞧了个正着她现在再端庄贤淑地坐回去是不是已经太晚了
萧氏和四娘五娘自是愈发不知所措这一出接一出的,全都是她们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柴绍又是这么副看笑话般的模样,她们该说什么才对
小七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都怪她没用刚才外头那么一声喊,她紧张之下手上一抖,竟把要拿来裹住大雁的红罗给掉地上了,等她低头去拣时,大雁正好被扔了进来,旁人也是措手不及,还是娘子一跃而起抓住了这只大雁,才没教这边闹出笑话来,可娘子自己却被柴大郎取笑了
她几乎红着眼扑了过去,用手里的红罗一把裹住了那只大雁,回身便挡在凌云跟前,恶狠狠地瞪向了柴绍,大有“你敢再笑一声试试”的架势。
萧氏也回过神来,板着脸问道“柴大郎,你这是何意”
柴绍一笑出来便知道不妥了,再见到凌云的僵硬、小鱼的愤怒和众人的不知所措,心里更是后悔不迭。听到萧氏发问,他忙端端正正地长揖了一礼“夫人恕罪,今日是柴某行事太过鲁莽,没绑好这只大雁便扔了进来,又急着进来捉它,结果是冲撞了诸位娘子,当真是失礼之至,还望诸位看在柴某情急失措的份上,原宥一二”
萧氏暗暗松了口气还算他没有糊涂到家此时原不是追究之时,她就势点了点头“大郎的确是太过心急了,日后行事可要稳妥些才好。”说完又皱眉看了凌云一眼还有你,你也一样,还不快坐下去
凌云忙讪讪地坐回到了马鞍之上,纵然顶了那么厚的妆容,也看得出几分臊眉耷眼的模样。
柴绍差点又笑了出来,忙不迭退后几步转出了行障,嘴里随口便回道“夫人教训得是,下次柴绍定然会小心行事,绝不会再犯了。”
外头的这些子弟举旗呐喊得正起劲,突然瞧见柴绍又退了出来,惊讶之下顿时都闭上了嘴,柴绍的这句话自然也就清清楚楚地落进了他们的耳中。众人都是一怔柴大哥居然是在告罪不过这话听着怎么有点
有人自来嘴快,又多喝了两碗酒,当即便哈哈大笑起来“下次柴大哥,今儿是什么日子,你居然就想着有下次这般不会说话,该罚,该罚”
这一声比柴绍刚才的那句更加清晰响亮,在骤然安静下来的院子里,简直能激荡出一阵阵回声。李家亲友们的脸顿时都绿了这是谁家的小崽子现在连他带柴大郎都狠狠地揍上一顿,还来得及么
柴绍更是彻底地僵在了那里他刚才到底说什么了他眼下又该说什么才好
前来助力的子弟们也都慌了神,有人忙一把死死地捂住了那人的嘴,却显然是为时已晚。还是段纶先反应过来,忙高声笑道“大郎还不快念几首却帐诗,把新妇早些给请出来来来来,大伙儿都赶紧的,一道来帮帮柴大哥新妇子,催出来”
众人恍然回过神来,随着段纶这一挥手,自是纷纷跟着大叫了起来“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因为心里发虚,他们嘴上叫得比之前卖力了何止十倍不少人还跟着拍手跺脚,以助声势。那动静之大,就连行障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行障之内,此时却是愈发的安静了,众人面面相觑,虽是满心气恼,却发作不得;有心扯开话题,又担心太着痕迹。小七一时也想不出该说什么,只能恨恨抓紧了手里的大雁,瞧着雁嘴上绑着的五彩丝绳,越看越气这些丝绳,今日明明应该绑在柴绍的嘴上才对
唯有凌云安安稳稳地坐在马车上,心情跟面容一般的波澜不惊很好,刚才自己做错了事,如今柴大哥说错了话,要丢人就一起丢,这才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是
而行障外,原该赶紧念诗的柴绍,不知为何竟是一直都没有出声,唯有那“新妇子,催出来”的齐整呼喝一声比一声叫得更响,一声比一声传得更远,就连那些等候在国公府外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座国公府原是坐落在坊内东西主街之上,门外便是宽阔的大路。自打迎亲的队伍一道,聚集在这里的人便越来越多,一半是前来看热闹的街坊邻居,一半则是那些贵胄子弟的随从下人,人人都在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这一声声的催促传将出来,众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裹得像球一般的小儿们少不得纷纷学舌,用嫩生生的嗓音齐声叫喊“新妇子,催出来”披着羊皮袄子的老者则是拈须而笑“快了快了,里头这般催法,多半已到了去障去扇的时辰,估摸着再有个两三刻钟,新人就该往外走了,你们到时可要跑得快些”小儿们轰然应是他们等了这么久,不就是等着新人出门,他们好去拦车讨赏么今日可是国公府嫁女,他们总能讨来几个肉好吧,抢到两个果子吧
想到待会儿的热闹和收获,街坊老少们心头顿时一片火热,就连这冬夜的寒意仿佛都没有那么刺骨了。
另一边的随从们兴致却高不起来小祖宗们今日自然是兴高采烈,不醉不归,可越是如此,他们就越不能有丝毫懈怠,不然万一闹出了什么事,还不是他们吃不了兜着走因此,纵然是天寒地冻,他们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在外头守着
远处依稀传来了三下钟声,有人忍不住“嘶”的一声缩了缩脖子“这都三更天了,怎么还要再等小半个时辰今儿夜里还冷得邪性,早知如此,出门时真该多穿些才是。”
众人也裹紧了衣裳纷纷点头“还真是,今日也没刮风,怎么倒比往日倒更觉得冷了”“是啊,今日冷得是邪性莫不是要变天了”
就在这议论声中,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个低低的声音“要下雪了。”
众人听得都是一愣,有人拍着大腿叫道“我就说嘛,怪道我右边膝盖直发酸呢,果然是有雨雪了”也有人担忧道“可别下雪不然路上打滑,小郎君们待会儿还要通宵喝酒,明早回去时若是摔了,咱们可没处交代去”
想到下雪后的情形,众人更是忧心忡忡,有人便哀叹“这叫什么事听我爹说,唐国公夫人当年是难得的美人,女儿想来也差不了,回头柴家大郎洞房花烛,美人在怀,咱们这些人却要顶风冒雪,担惊受怕你说小郎君们这是图个啥”
有人立马嘲笑了回去“图啥柴大郎难道不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英雄配美人,那是天作之合,小郎君们自然愿意帮忙,你在这里醋个什么”
这话一出,仿佛打开了一道闸门,一群人顿时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嘲笑起来,气氛倒是比之前欢快了几分。
没有人注意到,在路边最深的阴影里,刚才低声开口的那个人已拨转马头,仿佛已决心离开,然而走出几步之后,却又停了下来。他驻足的地方,正对着国公府的大门,那乌头大门依旧大开,里头的笑闹声也依旧一阵阵地传了出来。
在近处的戏谑和远处的欢呼声中,他终究还是一动不动地停在了阴影的深处,身上的那件黑色披风仿佛已跟阴影融为了一体,唯有披风下露出的那双眼睛依然是黑白分明,眸光更是慑人心魄,仿佛是两团火焰在冰面下静静的燃烧。
不知过了多久,国公府里的喧闹声变得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新人终于要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