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起风了。
长安城的这个冬天并不算冷,只是一旦刮风下雪,便会席天卷地,分外烦人。冬月初的那场大雪就用了七八日才化尽,随之而来的狂风更是让南郊大祭都不得不草草收场。这不,刚到腊月,北风眼见着又是一阵紧似一阵了。
刚刚下值的宇文承趾带马走上长街时,便被迎面而来的大风拍了一脸的沙子,他的脸色原本就不大好,此时更是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
跟随在他身边的亲卫心里暗暗叫苦他家二公子的心情一不好,有人就会倒霉,今日不知谁又会撞在枪口上了,可别捅出什么大篓子来才好说来说去,都怪那该死的流言
仿佛印证着他的担忧,宇文承趾果然“呸”的一声吐出了口里的沙土,随即马鞭狠狠甩出,那匹青花骢顿时一声长嘶,沿着长街狂奔起来,行人车马纷纷躲闪。几名亲卫都忙不迭地催马跟了上去,有机灵些的便高声叫道“二公子,二公子,今日乃是三九,府里定然有酒宴,二公子且行慢些,若是被这风吹着了,岂不是让大将军担忧”
听到“大将军”这三个字,宇文承趾的马速果然渐渐降了下来,脸上虽然依旧是阴云密布,却到底敛了几分怒气。
开口的亲卫心里微松,正想着再劝说几句,却见宇文承趾猛地勒住了马缰,咬牙看向了侧前方,刚刚平静下来的面孔愈发扭曲,眼里更是仿佛能喷出火来。
亲卫忙跟着抬头看去,心里顿时“咯噔”一声终于,来了
在长街的另一边,迎面走来了一支小小的车马队列,领头之人骑着黑色大马,穿着素色长袍,那黑白分明的颜色,愈发衬得他的一张脸如斧削刀刻般深邃冷峻,正是月余不曾在长安城里露面的柴绍。
柴绍自然也瞧见了宇文承趾,目光里同样多了几分逼人的锐利,但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还是冷冷地移开了视线,似乎并不打算跟宇文承趾在这人来人往的长街上来一场“相见欢”。
宇文承趾却如何肯放过这个机会他一拨马头穿过街心,毫不客气地拦在了柴绍的跟前,冷笑道“柴大郎,好久不见啊”
柴绍的脸色顿时更冷了几分就在一个月之前,在离此不远的金光门外,宇文承趾就是拿这句话做了开场,令他带人将斛律政挫骨扬灰,也因此害得他和凌云当日没能赶回武功,没能见到玄霸最后一面
这件事本是他心头大恨,每每念及,都是又痛又悔,此时面对着宇文承趾这个始作俑者,他实在不愿有任何的虚与委蛇,只是冷冷地瞧着宇文承趾,看他还要耍什么花样。
看到他这副脸色,宇文承趾自然也懒得客套了,用马鞭一指柴绍,傲然道“柴大郎,本将军好歹也是你的上峰,你不下马行礼,居然还敢摆出这副脸孔来,你当真以为我奈何不得你么”
他居然还想以势压人柴绍浓眉一挑就要说话,身后突然有人问道“姊夫,这位将军是”
宇文承趾闻言看去,脸色不由得微微一变有人带马从柴绍后头的马车边上走了过来,也是一身素袍,模样竟是说不出的眼熟
那边柴绍已淡淡地解释道“这是宇文府的二公子,如今在御前做着鹰击郎将。”
来人点了点头,向宇文承趾含笑一抱手,气度竟是说不出的落拓潇洒“原来是二公子,久仰在下李世民,在家中也是行二。”
宇文承趾心里顿时一松原来是李二郎,难怪跟那姐弟俩生得有些相似,倒叫他虚惊了一场。
他上下瞧了李世民一眼,只觉得这位李二郎虽然年少,倒也有些气势,这半道里杀出来插话,显然是想帮柴绍打个圆场。不过宇文承趾的这一口气已憋了好几天,看到世民的面孔,想起李家的事情,这股郁怒更是宛如火上浇油,当下毫不客气道“你是李二郎我倒是从未听过你的名头如今我有话和姓柴的说,你且闪开些,莫回头又说我欺负了个乳臭未干的娃娃”
这话着实轻蔑无礼到了极点,世民却并没有动怒,心头反而愈发警醒。他这次惊闻噩耗,千里迢迢地赶回长安之后,才知道了真相,在悲痛愤怒悔恨之余,自然也生出了深深的疑虑到底是谁又盯上了李家这一次他们又该如何应对虽说巢太医那边传来的消息还算好,他却无法就此彻底放心,如今宇文承趾又是这副态度,他就更是不能不警惕了
难道说,要对付李家的,是宇文述
柴绍显然也想到了这一节,压了压火气寒声道“宇文将军,你若有话要说,不妨直言相告,不必这么夹枪带棒”
宇文承趾本来就是个急性子,柴绍都这么说了,他索性昂然冷笑道“好,那我就告诉你,我是瞧你不大顺眼,却不是嫉妒你有什么身手本事,更不是被你打败了寻机报复,我就是瞧不上你这模样而已;至于让你办什么差事,那也是我职责所在,天经地义你和你那些兄弟,以后嘴巴都给我放干净些,若敢再说那些乌七八糟的话,休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柴绍越听越觉得不对,皱眉道“你说什么”
宇文承趾怒道“你还敢不认”如今这些侍卫和京洛子弟里头,人人都在议论,说他宇文承趾在洛阳时被柴绍教训过,故此假公济私,故意逼着刚刚成亲的柴绍做那挫骨扬灰的晦气差事,还说什么那李三郎就是因为没盼到姊姊姊夫回门,担忧之下才病发而死的
啊呸这叫什么话他是跟李家姐弟交过手,可什么时候败给过柴绍这厮了至于李三郎,他分明是见势不对自己把自己吓死了,跟他又有什么关系而且李三郎这一死,陛下就此坚信,李渊这一家子都是忠心本分之人,绝不敢有二心;他们倒好,居然得了便宜还卖乖,把事情推到了自己的头上,真真是岂有此理
想到那些难听的议论,他心头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咬牙切齿道“姓柴的,我可从没在你手底下输过一招半式,更不会嫉妒你这一事无成的本事,至于那位李三郎,他原是个胆小如鼠的短命鬼,他是什么时辰死的,为什么死的,跟我宇文二郎半点关系”
他没说完,柴绍已忍不住喝道“你给我住口”他说自己也就罢了,怎么敢如此侮辱三郎
世民原本还在猜测宇文家的立场,此时脸色变得有如寒霜一般,脱口怒道“你敢再说一遍”
两人怒视着宇文承趾,目光之中都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