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已逝,生者却再难如斯。
天成五年,贵太妃薨,为表哀戚,天成帝下令辍朝三日,诸宗室王公,一品勋爵及众诰命亲至行祭。此时,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宫乱已有半月之久。宫中上下,已经丝毫看不出丝毫动荡的痕迹。
诸殿之上,唯余一片缟素。
那位数十年来饱受臣民非议,乱世妲己,盛世玉环般的人物,如今也即将落得个亲族不存,一方黄土的境地。沈煊沉默着站在人群之中,随着众人一道一遍遍下拜行祭。
古往今来,独得帝王之钟爱者,不论真情或是假意,善终者能许几人?
祭奠之礼尚未走过一遍,正值沈煊思绪纷乱之际,却见整个大殿瞬间为之一静。方才还声音嘹亮主持祭礼的内务府官现如今却活像是被人生生掐住了喉咙一般。
大殿之上很快传来几声细碎的脚步声,众臣目光微移,只见一身素衣的上正皇被万总管搀扶着一步步往前走来。
按理来说,以上皇之尊,如今却一身素服出现在这里,明显是极其不合情理的。然而此时此刻,便是再忠正敢言的迂腐文人,也只动了动喉头,到底没敢开口一句。无他,上皇如今这般模样实在是吓人的紧,不说以往常常进宫伴驾的老大人们,便是沈煊见此,都着实被吓得不轻。
宫乱次日,为了澄清不实流言,太上可是于众臣公中高调的同当今秀了把父子爱。那的上皇是何等精神矍铄,耳顺之年仍能运筹帷幄将一干王公甚至自家儿子都溜的团团转。跟如今白发苍苍,走路都尚需宫人搀扶的老人家差距,实在太大了些。
想到至今都还常驻在大明宫内的众太医们,众王公私下对视一眼,兀自安静的闭上了嘴巴,几张老脸愈发的悲戚了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去的是哪家的血肉至亲呢?然而事实上,站在这里的诸王公们,逾过八成都曾弹劾过那位“妖媚惑主”。
想到此处,沈煊不由嘴角一抽,什么怀古伤感的文人情绪此刻都没了踪影。虽是如此,为了不当出头鸟儿,只得将夫人早早备好的“哭包”拿出,一阵酸涩过后,不过瞬间沈煊便已然泪流满面。
其后几日,日日便是如此。任谁都没有料到,除了上回稍稍来迟之外,上皇居然当真日日不辍的过来。短短几日的时间,众大臣只觉得一辈子的眼泪都快要给流完了。
不过瞧见太上这般模样,众人面上哀戚心中又不免庆幸,还好这位如今已经没了。虽说上皇此时置家国之理大于儿女之私,然而日后呢?
晚年的帝王,其心其智远不可以常理而度之。唐明皇早年何等圣明之君主,不也为了个杨贵妃一错再错,致使朝纲霍乱吗?
更何况,贵太妃亲儿子可还在朝中好好立着呢?现如今三王皆废,唯一一位同逆臣吴家牵连甚重的宁王殿下却依旧白玉无瑕。
运气?能混到今日的诸人谁也不会信这俩字。
一连数日的祭奠结束,别说自家夫人,便是沈煊本人都有些吃不消了。两人回到家中一番洗漱去污祟过后,沈煊这才赶紧将自家乖女儿搂在怀里。
小月亮如今已经一岁多了,性格较大宝早前可要软和安静多了,现如今爹爹娘亲已经喊的颇为顺口。听着怀里软乎乎的小家伙一声声爹爹爹爹的叫着,沈煊一颗老父亲心就跟泡在了温水里一般。
宫中的疲惫与怅然具都化在了怀中这娇软的小家伙上。一旁的大宝见状不免有些吃醋,一双小短腿儿麻溜的顺着老爹的粗大腿便要往膝盖上爬。
顾茹梳理好过来时,就见父子三人具都挤在一张床上,自家夫君背靠外斜身躺着,两只手牢牢环着小月亮,肚皮上还睡着个调皮的小子,睡梦中,大宝一双脚丫子还不老实的随处乱蹬。
见此场景,顾茹眉间不由自主的柔和了下来。先是上前一步将大宝胡乱踢掉的薄被轻轻盖好,又轻轻揉了把女儿头上翘起的呆毛,做完这些后一阵儿困意袭来,便也合身躺在了一侧。
再次醒来已经是日落西沉,一众下人置好东西便又陆续退下,沈煊拿起一旁的毛巾敷了把脸,又亲手给熟睡中的两宝擦了擦爪子,见顾茹已然清醒便开口问道:
“郡主那里可好了些?”
今日宫门外,他亲眼瞧着郡主可是被谢兄上手抱着离开的,那种哀痛,也不像是随波逐流做出来的。早前他便觉得郡主同宫中那位关系不错,只是没想到会是这般。
“妾身走时,郡主仍是伤心不止。”顾茹听罢摇了摇头。
“先贵太妃临走之日,好似将手中之物具都留给了宁王府同郡主两人,不止如此,便是亲近的嬷嬷也拖了郡主照看,方才郡主也不晓得听到了什么,心中沉郁好似更深了些。”
想到那位雍容美丽的贵太妃,顾茹眉目微垂。
吴贵太妃同上皇的故事,便是在他们那般偏远的小县里,也都是广为流传,她自小便是听着这些长大的。坊间言论,莫不是妖媚惑主,心思诡谲。然而前几次得见真人,她却种种言论具无一丝可信。心思手段暂且不论。
只一点,她看的清清楚楚,对方看向上皇之时,眼神中是含着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