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南阴浮壁
第二十五章仙气
冥界。
南阴浮壁,坐忘宫别苑。
“十七年前”听闻殷逸川的问题,苍绯一愣“那么久的事了,怎么会想要问起”
“其一,是我即将出使酆都,魁昂此人与酆都的过往都该知道一些。这其二”殷逸川道“我母亲亡故也是在十七年前,我想知道此二者有无关联。”
“十七年前我还没出生,对于那些事都是从父君和黑白师父那里听来的。”苍绯回忆道“当年,先酆都鬼帝已立太子,并不是魁昂。魁昂却在十七年前发动流血政变,联合当时的酆都第一鬼将薄朗,以清君侧的名义,说太子谋反,弑兄篡权,逼先鬼帝退位,自己登上北阴天子之位。”
“那先鬼帝呢”殷逸川问道。
“至今被奉养在酆都六宫之中,有个太上皇的虚衔,听说已经年迈体衰,连床都下不来了。”苍绯道“当年此事震动五阴,不只是酆都,其他四阴也不太平,亦有鬼怪邪祟逃到人间作乱。若是令堂死于鬼魅之手,兴许”
殷逸川摇摇头“母亲之死,与鬼怪无关。害死她的,是我。”
“殷公子”看着殷逸川突然落寞的神情,苍绯心中很不是滋味。再想起自己之前对他的态度,愈发愧疚。
殷逸川对苍绯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将话题转移回十七年前的事上“既然如此,我便清楚了。看来当今这位北阴天子,当真是六亲不认、残暴至极啊。”
“只是我这些都是道听途说来的,不可尽信。”苍绯道“详细的情形,殷公子可问度尘君。”
“蔚执风”殷逸川一愣。
“听父君说,当年的酆都政变,惊动神冥两界,度尘君也参与其中。”苍绯道“他如今的名声,便是从那时候得来的。”
“我记得姑娘曾说,原不信他蔚执风是如坊间流传的模样。”殷逸川思索道“在这坊间流传中,他蔚执风是何模样”
“那是我一时的气话,只是”苍绯犹豫片刻“度尘君确实有些不好的名声,让人敬也让人畏,有说他为了功名可六亲不认的,更有甚者说说”
“说什么”见苍绯面有犹疑之色,殷逸川道“苍姑娘,你尽管说,至于信与不信,在我。”
“说度尘君他”苍绯一咬牙,道“做得比魁昂还绝。”
听到这一句评价,殷逸川呆愣在原地。
“我觉得坊间传闻不可信,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父君一直不肯告诉我,许是以讹传讹。”苍绯立刻道“你我与度尘君同行这许多日,对他的秉性是有了解的,他绝非贪恋功名权位之辈,这传言定是有心之人诋毁于他。”
殷逸川眼前闪过一些画面,就在这坐忘宫中,败落的荷塘边
“就算我不说,你早晚也会知道。算不得什么光彩的事,我只希望,若哪一日你从他人那里听来了,不要怕我。”
“如果有一日,连我都怕了你,蔚执风,你做过的事,怕是真的惊天地泣鬼神了。哪里还会是今日这般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度尘君”
“不要怕我。”
拜别了苍绯,从别苑出来,脑子里为苍绯和蔚执风的话交替回响着
“说度尘君他做得比魁昂还绝。”
“不要怕我。”
是什么事,会比发动流血政变、弑兄篡位还绝
是什么事,让蔚执风一次次担心自己听了会怕他
想到这里,殷逸川不禁自问,若蔚执风当真做过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狠绝之事
他,会怕他吗
正想着,走到了闻灵竹所住的客房。
见闻灵竹正坐在里面百无聊赖地逗弄着一盒子的双鲤,殷逸川即刻收了心思,轻叩房门。
“殷公子。”一看到殷逸川,闻灵竹立刻站起身。
“闻姑娘。”殷逸川作揖道。
闻灵竹朝殷逸川身后看去,见无人,疑惑地问“方泽哥哥呢”
“只是我来的。”看着闻灵竹略有些失望的眼神,殷逸川道“方泽晚些会过来,我有些事想单独和闻姑娘交代。”
“与我交代”闻灵竹一愣“交代什么”
“我和度尘君要去出一趟远门。”殷逸川道。
“出远门”闻灵竹立刻问道“去哪里去多久去做什么”
“去哪里做什么我不能说,去多久我不能确定。少则月余,多则”殷逸川停住话头,转而道“我只是想请姑娘在我离开期间,照顾方泽。
“方泽哥哥不与你一道去吗”闻灵竹眨巴着大眼睛。
“他不能。”殷逸川道“闻姑娘,可以帮我这个忙吗”
“没问题”闻灵竹立刻满口答应“殷公子尽可放心,即便你不说,我也会好好照顾方泽哥哥的。”
“方泽他从小被宠大的,有些少爷脾气,虽年岁比我长两岁,却行事作风爱冲动,比我还要幼稚几分。”殷逸川缓声道“闻姑娘是走过五阴、有过游历见识的,如果我不在期间,发生什么事,还期望姑娘多多帮我规劝方泽,别让他冲动行事。方泽有修仙的根基,虽然道行尚浅,但蔚执风说他有天赋,我相信他只要肯沉下心来好好练功,一定可以有所精进。闻姑娘道行深,还希望姑娘能多多指导教诲,我在这里,先替方泽谢过姑娘了。”
拄着下巴听着殷逸川说完这许多,闻灵竹露出个羡慕的神情“殷公子,你和方泽哥哥的关系真好。”
“一起长大的情分,自是别人比不来的。”殷逸川温柔地笑笑。
“是吗”闻灵竹好奇地问“一起长大的情分,那该是什么样的啊”
“闻姑娘没有幼时的好友吗”殷逸川问道。
“我”闻灵竹笑笑“我是在荒山里摸爬滚打长大的,连自己的亲爹娘都不知道是谁,上哪里与什么幼时好友”
殷逸川没想到闻灵竹出身竟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甚至比自己还苦,不禁生出几分同情来。他幸而还有方泽、蓝烟和麻朱陪伴。舅舅虽对自己严厉些,但终究没有舍弃自己,还是有一份微薄的亲情在。
“只是有一次”闻灵竹突然回忆道“我曾遇到一只幼虎,我那时也还小,没有成人形。它许是饿极了,荒山里食物本就少,我飞他跑,它追着我跑了好远,足足有一个时辰。最后它抓到了我,已经对我张开了口,要咬了,却又放了我。”
“为何”殷逸川轻声问。
“它说,看我这么瘦,也是个吃不饱的。同为沦落天涯,何苦相互残杀”闻灵竹回忆着说。
“看来那幼虎还挺讲情义的。”殷逸川道。
“它不吃我,其实是将它自己的性命置于险地,荒山之中,谁知道它下一只鸟兽要追到何年何月”闻灵竹叹口气。
“那后来呢它怎么样了”殷逸川问道。
“不知。”闻灵竹摇摇头“它放了我之后,我便赶紧逃了,后来想要再去看看它如何了,却也再也找不见了。”
“有些缘分,便是如此,只是一擦肩。”殷逸川喃喃道。
听着闻灵竹的故事,殷逸川没来由地想起了蔚执风。当初在寒川,如若不是程轩雷的狗死得不明不白,他也不会被那混小子带进府中虐待,自己也就不会联合麻朱来闹鬼,后来也不会被舅舅罚跪进了后山,怕是就会与蔚执风擦肩而过吧那么如今的他,怕是还在枯桑镇受尽冷眼、卑躬屈膝吧
只是命运从来不给你如果,命运遇见蔚执风,没有一点预兆,自此他的人生便不同了。
闻灵竹自然不知殷逸川的心中感慨,继续道“那是第一次,我感到这世间的温暖。第二次,便是在月沉江畔。”
“你指的是”殷逸川道“方泽救你的那次”
“嗯。”闻灵竹重重地点点头“是方泽哥哥,让我感觉到了再一次的温暖。我说的那些报恩的话可不是信口胡说的,如今,方泽哥哥是我在这世上最贪恋的温柔,即便殷公子不嘱咐,我也定会守护他的。”
“闻姑娘,谢谢你。”殷逸川由衷地感谢着。
“殷公子无需谢我。”闻灵竹笑得灿烂“我护着的,是我的方泽哥哥。”
从闻灵竹的房间出来时,天色已暗了下来。
烛龙之眼轻阖,殷逸川仰头,久久注视着满天的点点星火,一颗熄灭,另一颗燃起,生生不息。
不知自己是这其中的哪一颗,不知自己是不是已然暗淡,离熄灭不远了。
寂寂夜色中,殷逸川缓步走进另一间客房。
桌上燃着香,屋子里充盈着淡淡的兰花气息。
床榻上,青衣神君坐得脊背挺直,正在闭目打坐。
殷逸川也没出声,轻轻走到桌边坐下。
“都交代完了”蔚执风仍闭着眼道,却开了口。
殷逸川暗笑,自己什么都没说,对方却什么都知道。端起茶壶给自己斟一杯青茗,点头道“应该吧,我也不知道。又有什么是能交代完的呢你呢兵符还完了”
蔚执风睁开眼,看着眼前悠闲喝茶的人,笑笑。还兵符的事自己只字未提,对方却猜得精准,道“还完了。”
“烫手的山芋总算扔回去了。”殷逸川也笑笑,喝着茶,眉头却依旧锁着。
蔚执风叹口气,起身来到桌案前“秦公子聪颖明敏,他不会有事的。”
殷逸川点点头“方泽的确聪颖,你却是个傻的。”
蔚执风看着殷逸川扬扬眉毛“现如今都敢张口侮辱神君了是我把你惯得胆子愈发大了。”
殷逸川不甘心地反驳“方才在别苑之中,若我不开口拦你,你是不是要自荐去酆都救苍琼”
“是。”蔚执风毫不犹豫地回答。
“你只身一人,杀入酆都六宫,带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全身而退,有几成胜算”殷逸川问道。
“七成。”蔚执风道。
“不愧是度尘君,厉害。”殷逸川话锋一转“只是那剩下的三成呢后果,你考虑过吗”
蔚执风嘴角浮起淡淡一笑“做事,总要有代价。”
“你拿自己的性命做代价,是为了什么”殷逸川追问道。
“保苍氏血脉,保鬼门关众生。”蔚执风回答得理所当然。
“别的呢”殷逸川问道。
“还需要别的吗”蔚执风反问。
“不需要吗”殷逸川反问道。
“不是殷公子说的吗”蔚执风笑道“度尘君的软肋,是这芸芸众生。那你说,除了为众生,我还会为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