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独自走在校园内无人的小道上。
秋天渐至,路边的树丛少了几分葱郁的绿,添上了几分萧瑟的秋黄色。
夏末初秋,现在也许是最好的季节,天气不冷不热,维持一个刚刚好的热度。
如果说夏天是积蓄了三月之春后的厚积薄发,在煊赫炎日与河道激流中迸发的喧闹与热情,那么秋天就是走向沉寂的过程。
全世界都在盛大的璀璨后慢慢走向落幕,树丛由葱绿到枯黄,河道流水式微缩减成小溪,再没有不分昼夜的蝉鸣,昆虫懒洋洋地爬娑在渐渐枯黄的树丛中,准备迎接凛冬。
路明非感受着空气中不复以为的燥热,夜风渐渐带上了微凉,和晚夏的余热混合,给人一种刚刚好的感觉。
“在想什么?”昂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路明非没有回头看校长,他仰起头,今夜的云竟是格外的恢弘。
“校长,弗罗斯特死了。”路明非轻声道,“也许世界真的就像一盘棋,我们在每个路口都面临着无数选择,每一个细枝末节的变化都会牵动着全盘局势发生变化。”
“已经超出了你的预料吗?”昂热微笑。
路明非点了点头。
老实说他其实早就做好了准备。
就像很多人说的那样,命运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总是随着你的选择而改变。
他知道世界的走向必然会随着他的途经而改变,就像他亲手改变了那些以悲剧为结尾的故事一样。
“可惜这个世界并不是棋盘,至少对我们来说是这样的。”昂热遗憾地说道,“不然以你们副校长的棋艺,他可以靠不断悔棋来赢得这场胜利。”
路明非哑然。
“但是,对你来说世界也许真的就像一个棋盘。”昂热轻声道,“因为真的存在悔棋,但只有掌握力量的人才有资格对这座世界说不,就像你的重启一样。”
“明非,你是从未来回来的,你已经见过了最惨烈的结局,那么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再悲剧的结局,也不会比上一次更差了。”
“明非,有些话我想对你说很久了,介意听听吗?”
路明非看向昂热,点头道:“当然不介意。”
昂热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却摸了个空,看向路明非。
后者见状耸肩道,“绘梨衣不喜欢烟味,所以校长你可别指望我。”
老男人惋惜地拍拍衣领,口吻散漫道:“明非,你还记得你的父母吗?”
“现在的我,可以想起小时候发生的每一件事。”路明非低声道。
“你现在能想起小时候发生的点点滴滴?”
“对。”
“真是令人羡慕的能力。”昂热轻叹,“人类总是会遗忘很多东西,无论是美好的还是残酷的。”
路明非想了想:“有时候无法选择,未必是坏事。”
昂热点头,继续道:“我没想到你已经能想起一切了,那你一定也想起了那年夏天,我去你们居住的研究所的家属院看望你们。”
“记起来了,那时候我还在尿床的年龄呢。”路明非笑道。
“是的。”老男人砸巴着嘴巴,颇有种三观毁灭的感觉,“我去的那天你趴在床上望着窗外的爬山虎,你妈则在院子里晒凉席,向我吐槽你又尿床了,还说我一定是搞错了,这世上哪有尿床的龙王呢?”
路明非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揭人短的老家伙耸肩道:“那时候我也觉得可能是搞错了,也许你其实是那个男孩诈我们放出的烟雾弹。”
“你完全打破了我们对龙族的观念。”昂热又补充道,“很多方面。”
“我每年都会看负责观察你的专员写的报告,每次看完都会想,这应该是你还未觉醒的姿态,有朝一日你觉醒后,你会是怎样的呢?你这一世的人性是否会被龙类的嗜血面所吞噬?”
昂热顿了下,轻声道:
“这是我们最担心的,尤其是在经历诺顿事件后。”
“诺顿觉醒前的数十年都保持着人畜无害的状态,但在觉醒后他依然是至高的君王,龙族的记忆吞噬了他这一世的经历,所以他是诺顿,而不是老唐。”
“那时候我在想……那你呢?”
“当时我很担心你突然有一天就像诺顿那样觉醒了,同时又很担心你一直不觉醒,因为在我们和你弟弟的盟约中,你将苏醒毁灭一切不臣者,在他的描述中你对权利没有任何兴趣,消灭不臣后,世界仍然是人类的。”
路明非挑眉道:“你们就这么信了他的话?”
昂热沉默了会,忽然笑道:“老实说,一开始我只是想从他那里套取四大君主的沉睡地。”
“然后一步步沦陷了?”路明非摇头道,“那家伙最擅长挖坑,你跳进他的坑里,就出不来了。”
“确实出不来了。”昂热赞同道,“你弟弟很懂人心,他一步步引导着我,让我最终别无选择。所幸,即使是觉醒后的你,依然还是你妈妈所期待的那样。”
“我还记得那年我去看望你们一家的时候,你妈妈不断念叨着明非以后一定会是个好孩子,他会很善良,也会很温柔地对待身边的人。”
“你没有让她失望。”
路明非沉默片刻,那些尘封在蝉鸣不绝的夏夜中的记忆突然苏醒了。
这一刻路明非有在思考。
“他”之所以没在一开始就将所有的记忆全部灌输给自己,是否就是有此考量?
如果和诺顿一样,在一瞬间想起了曾经的一起,失去了思考与选择身份的时间,他现在会是路明非,还是高天之君?
遗憾也值得庆幸的是,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案了。
因为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明非,要去看看她吗?”昂热低声道。
路明非慢慢抬起头,望着夜空中被夜风撕碎的流云,问道:“已经到时间了吗?看来命运的节点又发生了变化。”
“不管命运怎么变,我们都必须前进。”昂热缓缓道,“明非,答应我,如果真到了抉择的时候,你要先保证世界的稳定与运转,而不是我们。”
路明非凝视着校长的眼睛,从那双似乎永远澈然坚毅的瞳孔中看出了坦然赴死的准备。
但他仍然摇了摇头。
“抱歉,校长。如果真到了必须抉择的时刻,我会选择你们,而不是世界。”
“对我来说有你们的世界,才是世界。”
昂热面对他的答案沉默了片刻,慢慢道:“那如果,你面对着世界与你自己二选一,更甚是我们与你二选一的时刻,你会选择哪一边?”
路明非无奈道:“这是什么操蛋问题,能不选吗?”
昂热感慨道:“确实很操蛋,看来有时候没的选择,真的未必是坏事,至少我们不需要揪心地决定是牺牲自己还是牺牲别人。”
“什么时候出发?”
“下周?时间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紧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