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卿负手站在田地旁,眺望着尚且参差不齐的稻田,面色晦暗不明。
秋风掠过,田野明净。池塘的积水又深又清,草中虫儿唧唧鸣叫,发着冷光的萤火虫在斜径上低飞。
小婵站在他的身后,看着同样的风景,却有着不一样的心境。
她毕竟只是一个妙龄少女,看到这样惬意的景致,心中想着:若这一刻是和相爱的人在一起,那该有多美妙!
耳边忽然传来夏云卿难得柔和的声音:「去把他带过来吧,我在这里等他。」
小婵回过神来,立刻盈盈福身,翩然离去。
不出片刻,小婵便带着一位二十多岁、浓眉大眼、面宽唇厚的男子走过来,来者正是夏云卿的儿子夏东阳。
严格来说,他并不是夏云卿的长子,但他却是夏云卿唯一存活下来的儿子,是夏夫人年近四十岁才有的孩子。
夏东阳走到父亲的身旁,拱手一揖:「父亲,叫孩儿来此可否有事要教导?」他的语气虽然恭敬,却能听出有一丝愠怒和不满。
夏云卿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听说你今日心中不快,闹得你母亲都病了?」
夏东阳知道自己父亲的严厉,此刻他又惊又怕,连忙低下头去,不敢答话。
夏云卿知道自己平日里管得甚是严格,让儿子对他既敬又怕,自然不敢说出自己心中的不满。尽管他根本不用问,就已经猜到儿子心里在想些什么。
夏云卿长叹一声,娓娓说道:「父亲曾贵为朝中重臣,生你的时候便已是四品大员。你自小锦衣玉食已然成了习惯,便认为生活本就该如此!
可如今父亲遭到贬职,你和你母亲随我从盛京到了此处。
虽然灵州也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可父亲却成了一个七品芝麻小官,生活大不如从前。你从未过过这样的日子,有些抱怨也是在所难免。
你不说,为父的心里也明白,我不会怪你!」
父亲这一番发自肺腑的话,让夏东阳鼻子一酸,险些流下泪来。
他此刻内心有着数不清的委屈,生怕一张嘴,就会忍不住抱怨。
夏云卿昂着头眺望远方,幽幽说道:「还记得你小的时候,父亲给你讲过的《庄子》中鹓雏与猫头鹰的故事吗?这朝中的许多大臣,都是掌握权力和富贵,不肯撒手的猫头鹰。
却不知,其实他们视如珍宝的东西,不过是一只腐烂的老鼠而已。而为父呢,却只想做那非梧桐不栖、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的鹓雏!」
夏东阳闻言轻哼一声,觉得父亲有些妄自清高,便不屑道:「难道父亲忘了枯鱼之肆吗?我们现在这种窘迫的生
活,正如被困在车辙中的那条鲋鱼。
其实只要您动一动手指,找一找以前的关系,我们便有了那一升足以救命的水!可您非要妄自清高,总想着去开凿运河、引江水来救。那时我们怕是早已饿死、渴死了!」
话说到此,夏东阳觉得心中酸涩,竟蹲下身子哭出声来。
夏云卿并没有责骂他。
他不能要求,一个在父母宠爱中长大的孩子,能理解隐忍的含义。也不能让一个生活优越的人,立刻就学会吃苦。
夏东阳此刻更需要的是希望和勇气,在夏云卿不能再保护他时,他还有活下去的能力!
心念至此,夏云卿叹了口气,挨着夏东阳一兜长袍也坐下来。
抬头仰望天空,只见那黑丝绒般的天幕上,只有几颗闪烁的星星忽明忽暗。
深秋的寒夜里四下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寒风吹动落叶发出的细碎之声。
夏云卿忽然抬起手,指着眼前的这片田野:「东阳,你看咱们眼前的这片田野,他就是为父留给你的财富和希望!」
夏东阳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看向田野,轻哧一声:「不就是一片稻田吗,无非就是到了开春时,会长出麦子来。父亲是想让儿子以后,做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吗!」
夏云卿的目光明亮,故作神秘地低声说道:「这是为父的一个大秘密!是一个连你娘都不知道的秘密。本来想着临终之前再和你说的,可我觉得,现在是时候告诉你了!」
听到这话,夏东阳突然来了兴致,正如每个人都会对秘密好奇一般。
「莫非是这稻田下面,还有什么宝贝吗?」他立刻追问起来。
夏云卿哈哈一笑:「不亏是吾儿,真是聪慧!实话告诉你,这地下埋藏的,都是为父为官多年来的积蓄,足够你这辈子用的!」
夏东阳将信将疑看着父亲,奇道:「此话当真?我们来这里不过几个月,您是什么时候藏进去的啊?」
夏云卿也不说话,只是站起身子,走到田里徒手挖了一阵。趁儿子不备,他从怀中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手上,又得意洋洋地走回到儿子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