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没有希望了吗?”
“他已经出现脑疝瞳孔散大了,蛛网膜出血是最要人命的,你还指望他能逆转乾坤,起死回生?”
凌晨三点,重症监护室里,医生摇摇头看着我,我看着沉睡的父亲那双结了一层薄膜的眼睛。
“你年纪太小,我们不告诉你他的情况也是有原因的,知道你是他唯一的儿子,很担心你会承受不了,”
医生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我,继续说:
“但你很让我惊讶,冷静的可怕,”
“你父亲第一次手术很成功,但醒麻药的过程中二次出血,出血量我们无从得知,除非带他去放射科做脑部ct,你知道的,路上颠簸,他很可能撑不到做完,这样太冒险也太可惜了。准备好后事吧,做好最坏的打算。你父亲现在这种情况,能以成植物人的状态活下来都称得上医学奇迹。”
我没有看医生,目光始终都在他身上。他那双眼睛无神的半睁着,结了一层薄膜。靠着呼吸机的胸口一起一伏,我握着他的手,分明感觉到了他的手抖动了一下。
“他动了!”
“只是无意识的抽动。”
医生靠着床边上的栏杆,抬手看了眼手表,招呼其他家属进来。
如今四十六岁的父亲受病痛折磨的近乎不成了样子,原本年轻气盛的面容尽是皱纹和眼里的薄膜,面色更是透着泛灰的死色,那最后的气力也是在医疗机器疯狂运转才得以维持。
天年已尽,药石无医;
这是人的生命自然而然的在走向终结,如今已然回天乏术。
隔间里,周展堂站在离我们不到一米的地方注视。
我妈站在另一边握着他的手,我握着他的另一只手。
我看到她面对眼前这个已经跟自己离婚九年的男人,悄悄抹了把眼泪,强装着镇定。
“他动了!”
我感觉到他的手指抽动了一下,然后带着我握着他的手缓缓抬起。
饶是最终的回光返照,竟让父亲双手各托起我和妈妈的手缓缓抬起,轻轻落在他盖着被子的腹上。浑浊眼睛虽然倒映出我们的模样,可他却无力再说出哪怕一句话来,他所能做的只是将我们三个的手从隔在一边,到紧紧挨在一起。
我对上那双眼睛……
道不尽的诸般情绪和话语,如此愧疚,如此懊悔,如此思念亏欠,如此父爱如山,却独独不见有半分的责怪怨意。
“你放心,周游交给我一定好好照顾他,他一定会一直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走下去。”
医生闻声过来,他已经没有心跳了。
我撑扶在病床上的手猛然一震,随之整个人软了下去。望着父亲最后似乎是心愿得偿的露出满足神情,感受着这副年轻身躯渐渐耗尽的生机元气,生命烛火耗尽了所有余热,我再也忍不住痛哭流涕,汹涌泪水更是决堤般涌出眼眶。
可我握着他的手,明明还有残留的体温啊。我不相信,真的不相信。明明前一天还接我去吃晚饭了啊,明明约好第二天回家住的啊,明明约好第二天给他带药去的啊…
如今,以后的路再也没有父亲的陪伴和教导了。
殡仪馆里,工作人员打开停尸房的大门推着他走进去,我们紧跟其后。直到一个开着的冷冻柜前,我看着工作人员推着他,床脚的轮子上链条收缩折叠成了平面,他躺在上面,被送进冷冻柜,关上厚重的门。
我在他的死亡证明上找到子女一栏,重重签下我的名字——周游。
守灵两天,香火不断。
该点香了吧?
我从床上起来走到客厅,看着电视柜上摆着他的那张黑白照片。我从盒子里抽出三根香,点燃,闭着眼睛鞠了三个躬,插进他遗像前的香炉里。
“你说为什么呢?明明前一天还带我去吃饭。”
我凝视着遗像里的他,他是在笑,但感觉似笑非笑,意味深长。
两天之后的追悼会上,周家几人冷眼相对,站成一排。我站在其中,却看见外戚好友中陪了他七年的她梨花带雨,和他离婚九年的妈妈一脸担心的看着家属位中的我,他的发小们垂头丧气。
我听着主持人的致辞,觉得可笑。可笑的不止是他不流畅的普通话,更是这群冷眼相对的周家人。
“开始!”
“爸!一路走好!”
我双手举起正有纸钱燃烧的作火盆,然后猛的砸下。在这一声巨响下,葬礼结束了。而我和周家剩下这些人的关系,也同这作火盆一起摔的粉碎。
出了殡,就该下葬了。
棺材上厚重的盖板落下,旁人钉下几根长钉。
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一辆吊车带着他的棺材,缓缓落进坑中,旁人解开吊绳,我在仔细观察棺材摆放的位置。这土一填,红砖一铺,我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黄土落下,沙尘飞扬。重重盖住了他的棺材,也断绝了这个世界和他最后的联系。
回到家,我给他遗像前的香炉插上三根香,给他倒了杯酒放在香炉旁,然后有气无力的走进房间,瘫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再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我洗了把脸,抬头看那镜子里,分明有只没有血色的手扒在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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