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结束后的球场像硝烟散去的战场一样荒芜,徒然的行走,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踩在什么东西上面。可能是草地,可能是塑胶跑道,可能是陷落成云彩的大地。
“哥哥,哥哥,你还好吗?
“哥,别哭了,我也想哭了。”
“哥,你振作一点嘛!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要哥哥好好的。我好害怕,你别不理我,你别生我的气……”
“行了。你去跟同伴们庆祝吧。恭喜你们。”岳隐将阿放从老叶身边轻轻拉开了。他一直在哭,我和米乐带着他往替补席那里走,走到一半就走不动了,径直坐到了草皮上。
“可是,姐姐,哥哥是不是生我气了?哥哥会不会不理我了……”阿放有些打抖,忧心忡忡地望着堂哥藏在膝盖里的头。而此时的岳隐面无表情,刚才彭景白走过来拥抱她,她是那么从容自如,坚强得不需要一点安慰。可能是上半场就把眼泪流干了吧。也可能是因为人都是这样,在可以脆弱的时候脆弱,在需要坚韧的时候坚韧。
“别啰嗦了!你要是懂你哥的话就马上给我走开!让他安静一会!”第一次见到岳隐这么凶,还是凶比自己小的小孩,“你们晚上会一起吃饭的。”随后的一句话平和了点。阿放显然被怔住了,不过很快便服服帖帖地点头去了。
叶芮阳也很乖地被她叫了起来,虽然还在不停地抹眼泪,眼神恍惚迷离。
柯柯,对不起。我……我想赢我弟弟。我想让爸爸妈妈一起看到我的表现……其实,我看到了你和米乐的庆祝,我知道,你是不是很想把胜利送给你弟弟?我,我好想帮你……好想帮你实现这个愿望。对不起,我想得太多了。对不起,对不起……
不,不,你一直都在帮我。好兄弟,我真的很感谢你。是你拉我回球场的,你从一开始就在帮我了。你别道歉了。我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我还经常开你的玩笑,作为朋友我挺差劲的。而你一直很靠谱,就是我们的老大,我们的小哥哥。你很照顾我们。
叶芮阳,咱们俩吵过好几次了吧。都过去了。咱们仨永远是好兄弟。以后,以后千万别躺在地上拿头顶球了。太危险了。不要这么拼命,我们都会怕的。
我们三个搭着肩抱了一会,额头抵着额头,在流下的汗水中感受着彼此间头脑的温度。但叶芮阳还是很难过,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会继续难过,以后想起这件事说不定还要难过。我没法让他不难过,我自己也很难过。但我知道,从始至终,我的难过和那记踢偏的点球没有任何关系。
其实比赛结束后他只是在流眼泪,向我道歉时才真的哭了。哭始终是要出声的。而头埋进另一个人怀里哭才算是真正的痛哭吧。她说他们过会就回去。于是我和米乐先到替补席那里了。教练和川哥迎面朝我们走来,前者草草拍了拍我们俩的头。也许是觉得我们是最值得放心的小孩吧,她都没怎么安慰我们。
“韦韦。米乐。”姐姐也紧跟在他们后面,在我们身边停下了。
“没事。”我撑出一个微笑,朝后扭了扭脑袋,告诉她,去看看我们身后的人吧,现在不用安慰我。她迟疑地望了我一眼,随后点点头,小步跑向前方了。
她那一刻一定也觉得我长大了。
“老大,头儿,大哥,你就抬抬头嘛。别哭了。再哭,鼻子可又哭歪了哦。”
替补席一端坐着学学、穆铮和徐牧。学学把自己的整张脸罩在掀上去的衣服里,又将整个身子弓了起来。徐牧则一手抓着被他扔掉的面具,一面轻声轻语地抚摸着同伴的头发。声音温和得像在哄不想上幼儿园的小朋友背起书包,妈妈和姐姐以前也这么哄过我。
“欸,队长和米乐来了。”穆铮拍了拍学学的背,眼睛里怀着期冀的目光,仿佛我是他们的救星。
“队长,对不起。”白色衣服笼罩下的身子颤了两下,他没有揭下眼前的保护。不知为什么,大约是本能,我走上前去将他的上半身掰直了,又趁他来不及反应扒下了他蒙着脑袋的衣服。小腿被他踢了一脚,长长的白袜上又多了一个黑印子。
“你干什么?”他花了的小脸上写着不高兴,但又生不出气,问出的这句话倒更像是可怜的小动物被攻击时无奈的控告。像一只不讲道理的野兽,我扑住了他,将他搂在怀里,狠狠地搂着。
“我也不喜欢别人看到我哭的。但想哭的话,就痛痛快快地哭吧。别憋着了。”
这句话像打开了下水口或是泄洪闸,学学“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哭得像个小孩一样,尽管他的声音终于变化了,已渐渐偏向大人的那种强调。边哭还边锤着我,不知道他多久没这么哭过了,哭得又响又绝望,可能上次哭成这样是他误以为穆铮死了的那个晚上吧。就这样吧,我们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讲,咽进肚子里的那些失落与苦涩,现在全部从眼睛里倒出来吧。
“学学。穆铮。还有……柯柯。抱歉,我又回来了。”
黎彬到了我们这里。取得胜利的那一刻,只有他和阿放没有立刻陷入庆祝的狂欢。
“恭喜你呀。”穆铮起身走向了他,“你终于拿到冠军了,姐姐会高兴的。”
“姐姐看不到了。能看到的话,她最开心的……”黎彬又低头搓他的手指了,然而只是搓了一下下,就又猛地抬头看向了穆铮,“她最开心的一定是你又好起来了。”
“是呀……好起来了。我们都会好的吧。人活着还是有意义的。”
“下次一定打败你。”
“别这么说嘛。未来说不定会成为一条战线上的战友。”
起风了。我们在外面,不需要把窗户打开就能看到,能感觉到。
队长,我下下周就回去了。你能来送送我吗?见我走近了,卢卡在乐奔的搀扶下勉勉强强起了身。当然,我们都会来的。太好了,谢谢你,队长。虽然没拿到冠军,但是……我没什么遗憾了。虽然我还是好想带着金牌回去呀。队长,唉。没关系,我好得很呢。谢谢你,谢谢米乐。我会永远记住你们的,不管分开多远,不管还能不能见到。我在这里呆了一年,就一辈子也不会忘记。onceawhite,alwaysawhite.cazadortillidie.队长,我没事,我们俩都没事的。我要好好加油,还有期末考试呢。我想及格一次。语文,对,是的。队长,你教教我好不好?我听说你会写诗呢。你答应了吗?太好了。我不想一次都没及格过。谢谢你,队长。作为报答,我教你读我的名字好不好?我教你们每个人读。这样,你们就都能记住我了。[1]
好呀。不过,冰敷完以后把袜子穿上吧。在外面不能光着脚。
米乐,别忘了去拿你的球哦。明明帮阎希在身上摸索着疼痛的地方,后者咬着牙对着米乐说出了那句话。他垂着头应了一声。你可是“完美帽子戏法”呢。阎希继续解释。左脚、右脚,还有头,三个不同的位置各进一球。你可一定要管他们把球要到呀。昂着脑袋去找他们要,理直气壮地要。你很棒。真的很棒。希希,你比我棒多了,是你扛着我们往前走。米乐坐下来贴了贴阎希的脸颊。抱歉,最后没扛住。没事的,你太累了。歇歇吧,不用再跑了。3号用胳膊最干净的那一面擦着9号的眼眶。
6号在书包里疯狂地翻找。一张纸,我们需要一张纸。有些东西总是在我们最需要的时候故意东躲xz。
我一个人走到了通道口。金灿灿的奖杯矗立在小小的台子上,白色和浅绿色的丝带系在两侧。很快它就要被佩戴队长袖标的人举起来了,而风中飘动的丝带只会剩下一种颜色。我离它好近呀,近到只要抬手就能碰到。遵照着和同伴共同许下的承诺,我们没有一个人在尚未拥有它之前触碰它神圣的躯壳。然而我们已注定不会拥有它了,像过去的时间注定过去了一样。它就在我眼前,但它是别人的东西。从小我们就被教育,不可以拿别人的东西。
“柯柯……你还好吗?”
试探地碰了碰我胳膊的是赵蕤。
“对不起。”我终于还是绷不住了,脑袋贴到了他身上。能让我这么羞愧的果然是他。
“已经很努力了。”
“根本不是!应该让你去的。”
“能零封对我来说就远远超出预期了。能创造奇迹的只有你呀。我们只是运气差了一点。”
“差一点,永远是差一点。为什么我总是这样?我不明白。多少次了。”嗓子好痒,忙转过头咳出了声,赵蕤连拍了好几下背才让我好受了一点。真要命,感觉要把喉咙都咳出来了。
“是不是我差得很远?只是运气好才走到了这里,其实根本就配不上这个舞台?所以,看上去差一点,实际上根本不止这一点。”我直勾勾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