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一身疲惫,披风斜遮着刚包扎好的肩头,在高峻的扶持下欲进宅门,却在一脚已经迈进门槛的时候,回过头来,对那犹在忠心呼唤的小差役招了招手。
等小差役赶忙躬身倾听,却伸手扶了他一把,等小差役直起身些,他终于嘴角微弯,用微哑的声音点拨道:“回去跟刘大人说:他抢你就拦,拦不住就让他抢去,理刑势单力孤,要在这事情上拼死做什么?”
说完,也不待小差役反应,自顾进了宅子。
高峻留在后面,预备关门,瞅着小差役一脸仿佛不得要领的模样,啧啧地摇了摇头,却也只是将门照旧掩了,将一句话夹在门缝里:“想不通的事情,就交给能想通的人去想,还不快去禀报刘大人?”
“大人……”小差役扒着门缝,看着那主仆二人渐行渐远,终于隐入深深庭院中,只好默念沈淮说的话,转身奔走。
周大柱的断指之伤需要人看顾,沈淮索性将他和老周都留在了张参木那里。只是这样一来,周宅最近的人丁就更加稀疏了。
一夜过去,无人打扫的院落小径上又多了几许落叶,沈淮缓缓踏过那些给新生嫩芽让路的枯叶,一路走着,一路忍不住微微侧耳倾听。
隔着两道墙,那里的微风送来草药香,沈淮的眉目微微放松。
苏芽早已回来了,小腿的伤刚刚处理干净,颇吃了些苦头,此时正垫高了左小腿,躺在床上,准备入睡。
可这一夜惊心动魄,归来喧嚣仍未了,让人怎么睡得着呢?
苏芽闭着眼睛,听着娘亲的动静。
颜氏守在床边,寸步不离,眼睛红红的,小心翼翼地给她整理着被子,又怕盖不住腿,又怕被子太重压得她疼。
“哎哟,一个小院子里,现在有两个伤腿了,”苏芽憋不住了,睁眼笑着哄:“娘,您还要受累,所以就不能哭啦,要打起精神照顾我们的。”
颜氏却不像从前那样理她,只垂着眼皮坐在床尾,手里无意识地一下一下抚着被褥。
“娘?”
“……”
“娘!”苏芽将半身撑起,要去握颜氏的手。
颜氏却在这时候说起来不相关的话:“小芽,你还记得你爹的样子吗?”
苏芽怔了怔,“当然记得,我怎么会忘记我爹。”
“那你有没有怨过你爹呢?”颜氏问,“他自顾去做大英雄了,去保护别人,宁愿丢下我们。”
苏芽似乎知道颜氏要说什么了,她微抿了有些失色的唇,无言以对。
“我怨过。”颜氏的视线,在眼帘的遮挡下,似乎只能看着面前三尺处的地面,声音依旧温温柔柔,却又压不住的冷冷清清。
“我知道他没有做错,那些人就在眼前,不救他们就会死,那样危急的时刻,以你爹的性格,他恐怕连想都没想过要做什么选择。他看到了,就去救了,就是这么简单,纵是在心中拿我们再重,也不会有他三十年刻进骨子里的道义二字重。”
“只是,我还是忍不住会怨,那时伱十二岁,被你爹教得玲珑心窍,比谁家的孩子都懂事,那么多人围过来磕头,谢你爹的救命之恩,你却还扯着我的衣袖,问我为什么爹爹能救那么多人,那么多人却救不回你爹一个人,甚至带不回你爹一具尸身……”
“后来听说众人都被你说得抬不起头,可我一点儿都没注意,我忙着抱住你,”颜氏平平淡淡地追忆着,声音甚至有些木,“那时候啊,你说的话,一字一句都在扎我的心——你哭着喊着,说你爹在水里冷,说他也许还抱着树,也许还搂着某处的石头,说他还等着有人去救,说你不要一个英雄,喊着哪怕是一命换一命,也要带你爹回家。”
“小芽,那时候一片混乱,到今天依然在娘心里乱着,娘的天塌了,娘的你仿佛也吓疯了,娘心里的痛过了这么久都尝不出,如果人生再来那样一次,娘宁愿当下就死了,只要比你们都先死,那就再也不会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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