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口的雪已经被扫干净了,魏如意从马车上下来,刚好乌云也散了开,露出厚厚云层里藏着的太阳来。
陈言袖的病还未好全,下了马车吹了风后,又有些难受了。
魏如意扣着她的脉搏,担心道:“姐姐身子不好,一会儿可不能多吹凉风。”说完,替她将斗篷戴好了些。
陈言袖只是浅笑:“一点小病而已,我征战沙场,受的伤可比这个严重。”
可是姐姐的心伤了。
魏如意没敢说出来,怕徒增她的烦恼,只与她一道往宫里去了。昨儿太子和几位王爷入宫后,都没出来,所以她们也不必多等。
入了皇宫,立即有小太监恭谨的恭迎她们先去了养心殿给皇帝磕头祝寿。
养心殿今儿的气氛显得轻松不少,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们脸上都带着喜色,一直卧病在床的皇帝也换了便服坐在龙榻上,脸上带着笑意。
瞧见陈言袖,直接笑了起来:“宴儿媳妇怎么瞧着憔悴了,可是他何处做的不妥当,惹你生气了?”
姜宴陪坐在另一侧,皇帝问这话时,他只默默的垂下了眼敛。
陈言袖看了他一眼,得体轻笑:“儿臣是因为最近染了风寒,这才憔悴了,王爷却是体贴的。”在外人面前,她自然要给足姜宴的面子。
坐在另一侧的姜棣却是笑:“是吗,可是本王听说弟妹最近都搬回陈府去住了,就连肚子里的孩子也都没了,这难道还不是七皇弟照顾不周?”
姜宴闻言,面色略冷了些,担心看向陈言袖,可陈言袖面上却无半点尴尬伤心之色,依旧是大度得体的回话:“说来,这都是我的不好了,陈家有祖父,如今老迈身体不好,袖儿实在挂记,这才回了陈家,倒是叫殿下背负了这样的名声,实在是罪过。至于孩子,原本就是因为大夫误诊,所以一直都没有的。”陈言袖说完,又给皇帝行了礼:“都怪儿臣鲁莽,也不知道多请几个大夫瞧瞧,若是惹了父皇伤心,儿臣罪该万死。”
皇帝看着她,越发的满意,如此大度得体,才是主母风范。
“你一片孝心是好事,至于其他的,也不过是小小过失罢了,怎么还‘罪该万死’了呢?”皇帝淡淡瞥了眼挑事的姜棣,笑着说完,这才看向一边低眉顺眼仿佛想让自己化为空气的魏如意,浅笑:“静和,你怎么如此拘谨,难道是见到这么多皇子在这儿,怯场了?”
魏如意听着他故意亲昵的话,心中讽刺,面上却只乖乖道:“臣女少来皇宫,怕自己做的不周到露了马脚,叫人看出臣女这个公主是个冒牌货丢脸呢。”
这话说的逗趣,皇帝乐得笑出了声,屋子里的气氛才又重新变得轻松了起来。
没多会儿,柔嘉便领着众妃来贺寿了,皇帝这才打发了皇子公主们齐齐去御花园了。
出了养心殿,姜宴看到默默跟在他身后不出声的陈言袖,心中闷闷的。
当初他并不多喜欢这个女子,可越到后来,他就越喜欢。喜欢她的忠勇,喜欢她的独立,更喜欢她贤惠温柔,跟如意的狡黠灵气,是完全不一样的魅力。
“姐姐,你要不要跟昭王殿下说说话?”魏如意悄悄拉陈言袖。
陈言袖看了眼冷着脸往前走的姜宴,苦涩浅笑,微微摇了摇头。他既然都不想见自己,自己又何必贴上去白白惹他厌烦呢?
魏如意直叹气,两个人都是这样的性子,有了话全闷在心里,不出误会才怪。
“魏如意。”
正在魏如意发愁的时候,一道男声忽然在她身后响起,吓了她一跳。
她扭头,就见太子正盯着她。
她眨眨眼,停下脚步想行礼,太子只淡漠道:“不必多礼。”
“是。”
“跟在本宫身边,本宫有话问你。”太子说罢,便负手往前而去。
魏如意不想跟去,她虽然已为人妇,名义上又是太子的妹妹,可到底这兄妹关系是假的,她过去了还是会被人说孤男寡女。
可她踟蹰不前,太子竟然停了下来等她。
魏如意扶额,就听他道:“怎么,不会走路了?”
魏如意心里轻叹了口气,看了眼关切的陈言袖,道:“姐姐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我会远远看着的。”陈言袖道。
魏如意心安了些,这才提步往太子身边走去。
太子的脚步很快,魏如意走了几步,便几乎要小跑了起来,她想叫住他,却看他越走越快,干脆提起厚重的宫裙小心跟着跑了。
直跑得气喘吁吁,太子在走到御花园那片假山后的小花园时,才终于停了下来。
“很累?”太子看她小脸红扑扑的直喘气,问道。
“不累,就是路有点儿长,我腿有点儿短。”魏如意说罢,扶着一旁的石柱子喘着气问他:“殿下到底想问什么?”
太子看她这不羁的样子,眉梢微挑,这才道:“楼衍如今如何了?”
“还死不了,但体内毒不解,也活不长。”魏如意如实告诉他,她想,太子知道衍哥哥活不长了,应该不会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他身上了吧。
太子却见她丝毫犹豫都没有就说了出来,怀疑看她:“你可知道,本宫问你这话的目的?”
“如意愚笨,不懂朝政,更不懂太子的心思,所以猜不到太子殿下的目的是什么。不过如意今儿孤身一人过来赴宴,也怕出事儿,所以今日殿下问什么,如意都会据实回答。”才怪,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魏如意最明白这个道理,而且看太子这眼神,就算自己全部说实话,他也不一定会信。
“那本宫问你,你到底记不记得平王妃?”
“记得。”魏如意目光平静:“那日在温泉山庄,是皇上吩咐我伺候着平王妃一起去慈云寺的,并且在遇到追杀后,我跟平王妃一起躲进了一处密室里。”魏如意道。
太子面色微微紧了些:“那她跟你说了什么,有没有交给你什么重要的东西?”
魏如意目光微动,但衍哥哥说过,那个玉珠不能给太子。
“只说了些与殿下的过往,给了我一些她身上仅有的珠宝,其他就没了。”魏如意含糊过了那个玉珠的事。
太子不信:“仅此而已?她没有与你提到黑曜军吗?”
魏如意皱眉看他:“黑曜军是什么?”
太子望着她一脸茫然的模样,也迟疑了起来,就听魏如意继续道:“我想起来了,倒是平王妃曾说那个密室是一个故友的,中途我离开过想去找援兵,之后再回来,密室里便被翻乱了,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
魏如意眨巴眨巴眼,认真看着他:“殿下,平王妃说您是一个谦谦君子。”
谦谦君子?
太子自己都觉得讽刺,以前他的确是谦谦君子,可现在呢?他变成了他最不喜欢的样子,跟楼衍一样,满腹的算计,为达目的,也能不折手段。
“你回去吧。”太子终于到。
魏如意悄悄舒了口气,转身就要离开,却又听到他在背后道:“你救过娴儿,本宫可以不杀你,若是楼衍死了,你可以来找本宫,虽不能明媒正娶,后院却也有你的位置。。”
魏如意唇瓣浮起一抹薄凉,转身郑重看他,浅笑:“劳殿下费心了,如意已与尊上定下三生之盟,他若死了,如意也绝不苟活。”说罢,看着他变得复杂的目光,行了礼,才快步转身离去。
方才这样讽刺他,魏如意甚至都担心他会不会怒极而对付自己,但他上一秒还在追思平王妃,下一秒便能对自己说出那样隐晦的话,便一阵阵恶心。所谓谦谦君子,真也不过如是。
从太子处离开,魏如意抬眼就瞧见了小湖对岸的陈言袖,收拾了下心情,便笑着走过拱桥到了她身边。
“没事吧。”
“没事。”魏如意回头看了眼,太子已经离开,这才跟陈言袖道:“我们去玩儿吧,今儿虽然不能十分热闹,但肯定有杂耍的戏班子。”
魏如意兴致勃勃的拉着她就往前头去了,衍哥哥说了,今儿她不论如何,也不能多管闲事,既如此,她就先让自己分分心吧。
不远处的竹林后面,灼华替对面的姜棣倒好茶,才道:“皇兄放心,一切准备妥当,今天一定会万无一失。”
姜棣朝灼华望去的方向看了眼,姗姗来迟的瑞王妃齐筝正被人扶着脸色晦暗的走了过来。仅仅是小半年的时间,当初活力四射的少女,如今只剩下死气沉沉,一双眼珠子充满了怨毒,叫人多看一眼都不不舒服。
“她是枚好棋,一定要好好利用。”
“皇兄放心,不用我吩咐,齐筝控制不住的嫉妒也早已将她的理智给烧了,如今我要做的,不过是在帮她一把的基础上,让她跟魏如意同归于尽罢了。”灼华抓着茶盏手慢慢收紧,直到茶水泼出来烫到了她的手,她才终于松开。
姜棣满意的看着她:“很好,如今离了贤妃,你办事越来越利落了。今日务必要取了柔嘉的性命,你该知道吧。”
“皇兄放心,绝不会出差错。”灼华听到‘贤妃’二字,便不自然的转过了头去,怕姜棣看到她眼底的情绪。听闻几日过去了,贤妃娘娘还没死去,兴许是好人自有好报,让她还能多活几日吧。
姜宴一直在暗处盯着姜棣和灼华,后来又看到齐筝出现时,才知道小衍所料果然不错,这兄妹二人又要用卑劣的手段害人了。
“王爷,要不要提醒一下灼华公主?”一侧的太监问道,毕竟灼华自从寄养到贤妃名下后,跟姜宴关系一直不错,姜宴也十分疼这个皇妹。
可话才问完,小太监就感觉到了姜宴身上溢出的一股杀气。
小太监会意,立即行礼:“是奴才多嘴,还请王爷宽恕。”
“罢了,今日的事你们都盯紧一些,别出了纰漏。”姜宴寒声吩咐。
小太监立即应下,等到姜宴离开了,才立即退下去办事了。
临近中午时,柔嘉贵妃才伴驾到了御花园一旁的平芳殿来,众人入座后,齐齐贺寿恭喜。
皇帝许久没像今天这么高兴了,瞧着躺下的儿子儿媳们一个个满面笑容,再看后妃们一个个也是高高兴兴,脸上的笑容就更大了些,柔嘉几次端来的酒他都是一饮而尽了。
大殿里歌舞升平,觥筹交错间,魏如意只瞥见这在场的这几位皇子们各怀心思的眼神,默默垂眸,将杯中里热水轻轻抿了一口。
“如意,你看门口左边的宫女。”陈言袖忽然凑到魏如意耳边道。
魏如意下意识看过去,就见个小宫女正目光紧张的四处看着什么,看了一圈确定无人注意她后,才悄悄跟旁边的宫女说了几句便退了下去。
那宫女,是柔嘉贵妃的人。
她手心微紧,想起身,却听姜宴低声道:“别动。”
魏如意忍住没动,但姜宴说完后,没解释,只笑着继续欣赏歌舞,时不时还要跟太子和萧王来几次明刀暗枪。
大殿里,大公主小公主都乖乖的低头用膳,最受宠的灼华坐在姜棣身旁,看到魏如意蠢蠢欲动,嘴角微微扬起,垂眸喝酒。
“到底还要等多久?”齐筝坐在灼华身边,忍不住问道。
“别急。”
“你总是别急,你自然不急,你还是未出阁的姑娘,不似我,夫君没了,孩子也没了,却还要看原本属于我的东西被人抢走,看她幸福美满!”齐筝句句话都淬着毒,也恨毒了魏如意,在她看来,国师夫人的尊荣本该是她的,如今怀了孕幸福坐在这里的也该是她,她觉得这一切的苦难,都是因为魏如意。
魏如意察觉到齐筝怨毒的目光,抬眸与她对视一眼,珉唇浅笑。
但就这个魏如意自觉非常小心温柔的笑容,都被齐筝解读为挑衅。
终于,歌舞停了下来,太子提议:“父皇,儿臣听说民间贺寿,都会玩一种游戏。”
“哦,什么游戏?”皇帝看着他,目光格外柔和些,毕竟这个儿子,是他亲手带大的,跟别的所有皇子都不一样。就算因为平王妃的事,可他觉得,如今太子之位都给他了,他应该要满足了,这个寿宴,说不定是他们父子缓和关系的契机。
太子浅笑,已经学会了掩藏自己的情绪,道:“父皇可以派人在这宫里或是御花园各处藏好密信和宝藏,由这里的大家去找,找到的,便给予密信里所写的赏赐或惩罚。”
姜棣也跟着起身:“儿臣觉得这个也有意思,这样吧,儿臣刚得了一套《永乐大典》的孤本,也拿出来做宝藏吧,谁找到了,便是谁的。”
众人闻言,纷纷跃跃欲试。
皇帝看了眼姜宴,笑问:“宴儿以为如何?”
“儿臣也觉得甚好,不过儿臣可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能拿出来,就只能去找找父皇藏的宝物了。”姜宴笑道。
姜棣眼眸微微眯起:“本王瞧着七弟妹头上那支穿花蝴蝶的金簪便极好,不如拿它来做藏物。”
姜宴目光微动,民间也没有现拿女子贴身饰物做彩头的,四皇兄是在威胁自己么?
不等他开口,陈言袖便已经取了簪子下来,还顺道取下了手腕上两个镯子:“这些都用来做藏物吧。”她得体笑看着姜棣:“不知道四皇兄觉得如何?”
姜棣看她如此落落大方,倒显得自己落了下乘,淡淡一笑:“七弟妹大度,自然是好的。”
皇帝瞧着,没出声,在他看来,兄弟之间偶尔有口舌很正常,况且毕竟是亲兄弟,打断骨头也还连着筋。
“爱妃,你去安排藏的东西吧。”皇帝跟一旁柔嘉笑道。
柔嘉笑着行了礼,便出去了。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的异常来。
等她离开了,齐筝忽然跑出来到:“父皇,儿臣觉得一群人去找未免太过简单了,要不然我们都分组去找吧。”
“分组?”
“是啊,像是太子皇兄可以和萧王一组,昭王与昭王妃一组,儿臣与同是一人独来的静和公主一组。”齐筝扬着小脸笑道。
皇帝看着她,虽然不知道她要打什么主意,但还是同意了,他倒要看看,这几个人要在他的寿宴上搞出什么事来。
陈言袖很不放心,想要起身帮魏如意拒绝,却被姜宴按了下来。
“王爷,如意如今怀着身孕……”
“放心。”姜宴看了眼镇定坐着的魏如意,他也担心,可计划已经定好,如今就是要让四皇兄几人以为一切尽在他们掌握,这样他的计划才会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