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门吏自然不会空手上门,刚坐下,一副卷轴就堂而皇之地递到顾庭云面前。
以前他送的礼,顾庭云要么不收,要么还他差不多价钱的东西,看起来交往甚密,顾庭云对他也非常和蔼。
可他心里清楚,这位大人并没把他看成自己人,甚至有时候,他都能感受到顾庭云若有若无的敌意。
李门吏翻来覆去琢磨了很久,愣是想不通什么时候得罪了他,没奈何,只能再努力一把。
顾庭云打开卷轴一看,竟是前朝书法大家怀素的字!
怀素的草书,自然灵动,奔逸中不失清秀,狂纵中不失淳穆,自来被文人推崇备至,乃是可遇不可求的珍品。
饶是顾庭云,这一瞬的心神都忍不住摇晃了下。
李门吏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表礼送对了。
因笑道:“我那浑家认了知府的一房夫人做干娘,上个月我家老太太过寿,干娘就送了这幅字做寿礼。我们一家都是粗人,不过勉强认得几个字,嘿嘿,还不如借花献佛,也不算埋没了好东西。”
顾庭云眼神微眯,李家居然攀上了知府,认妾室做干娘,也就他家能干得出来。燕山知府是相国宋伋的门生,怪不得上辈子李家能把闺女送到东宫,原来根源在这里。
李门吏故意透露这个消息,大概也是提醒他,顶头上司都和李家绑在一起了,您老想在官场上不受排挤,就赶紧上船,别假清高喽。
“哎呀呀,这怎么好意思啊!”顾庭云装出爱不释手,想推拒又舍不得的样子,“有市无价,多少钱也买不来的东西,这怎么好意思……”
李门吏笑道:“大人若是不收,就是嫌弃小的了,往后小的哪有脸再登门?”
假模假样推了几个来回,顾庭云到底收下了。
两人高高兴兴吃了一顿酒,李门吏是尽兴而归,顾庭云躺在炕上,红光满面,志满意得的样子。
秋娘觉得不妥当,拿着小勺喂他醒酒汤,“咱就收下来啦?上贼船容易,下船可就不易了,得想个法子把东西退回去。我知道你难,还不能伤了两家的脸面,毕竟还有个知府大人,可不该咱拿的,千万不能要。”
“那幅字我已经充公了。”顾庭云哈哈大笑,抱着媳妇儿就是“啪滋”一口,“有妻如此,我就是想走歪道都走不了哇!”
秋娘推他一把,“去,人家是和你说正经话。”
“我比谁都知道李家的嘴脸。”顾庭云反手握住妻子的手,“这几个月我收集了不少他的罪证,本想今天摆个鸿门宴,套出他认罪的话。结果他竟和知府搭上了,倒不好立时拿下他。”
秋娘刚刚放下的心又吊了起来,“那可怎么办?有知府护着他,就算你把他抓了,也会有人逼着你把他放了!”
“等。”顾庭云轻轻吐出个字。
按诏令地方官一般任期三年,但在燕山府这种边远地区,因“条件艰苦,形同贬谪”,往往只有两年或两年半,很少有做满三年的。
而现任的知府大人,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呆了两年。
只消耐心等着,等李门吏的靠山离开燕山府,最多半年,他就有机会报仇雪恨。
没想到这一等,就到了庆平六年初。
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宋相国摁着知府在燕山府待了六年,才调他回京。这期间,李门吏上下钻营,从城门吏爬到了县丞的位置。
为了拿住李家,顾庭云也是婉拒了上峰的推荐,一直在析津县做县令。
这日,李门吏正在家查看表礼单子,准备去结交新来的知府大人,却见下人跟头咕噜滚进来,顾大人带着三班衙役围住了自家宅子。
“啊?”李门吏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看错了吧,顾大人,顾庭云?带人拿我?”
下人哭丧着脸,“谁能把顾大人认错?老爷快出去看看吧!”
门口已是聚集里三层外三层的街坊,谁也不敢大声说话,只用默默交换着眼神。他们的眼神,除了意外和疑惑,更多的是兴奋和期盼。
李家横行乡里太久了,他们早就盼着有人能好好收拾李家。
顾庭云负手昂然站在人群中间,嘴角微翘,一看见李门吏出来,直接下令,“来人,把他给我绑了,押入大牢,择日公开审讯!”
李门吏急了,“顾庭云,你发哪门子疯?我是朝廷命官,堂堂八品县丞,你凭什么拿我?”
顾庭云皮笑肉不笑扯扯嘴角,“你触犯刑律,我当然要捉你归案。”
县太爷拿了李老爷!
消息一传开,审讯那日,衙门口是人山人海,塞满了整条街,一眼过去都看不见头。
衙役们手持水火棍挡着外头的人,扯开嗓门喊“退后退后”,个个累得满身臭汗,饶是这样,仍有一波又一波的人往前挤。
咚咚咚,堂鼓敲响,顾庭云步入大堂,外头的人才算安静下来。
为了这一天,顾庭云足足准备了六年,早就把李家的罪证拿了个十足十,什么逼良为娼,强占民财,伤人害命……,比起这些来,行贿竟然不算什么了。
多的是求告无门的苦主,顾庭云提前联系了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愿意站出来指证李家。
面对确凿的证据,李门吏哑口无言,根本辩白不了,索性不说话。
他也有他的道理:只要他不认罪,等干爹干娘得了信儿,自会救他,还有平日里收他好处的那些官儿,也不会见死不救——除非他们不怕丑事被他抖搂出来!
然而顾庭云就是喜欢和他对着干,一话不说就是四十大板,打得他皮开肉绽,惨叫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