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男孩子又高又壮,眉眼间那股憨憨的傻劲儿,一下子让兰时想到了二胖。
他笑了下,没有否认。
“你怎么在这里,什么时候来京城的?”兰时问,“摔疼了没有,有没有受伤?”
一连串的发问,二胖不知道先回答哪个好,拍拍身上的土,站在原地觍着脸微笑。
“没事,我皮糙。”好容易才憋出一句话。
候在门口的宫人听见动静,赶紧跑过来,拉着兰时上上下下地打量,生恐磕破点儿油皮。
二胖更局促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兰时打发她们下去,“你们这样吵闹,吓坏我的猫啦。”
三花应景儿地“喵呜”一声,两个宫人互相看看,默不作声退了下去。
小院又恢复了寂静。他们不过只相处过短短半日,全因为三花才多说几句话,且两年多未见,说不生疏是不可能的。
二胖越紧张越不敢开口,兰时等不到他的回答,也不习惯哄着人聊天,一时都没了话说。
今天的天气好得出奇,轻薄的白云在高远的天际中徐徐舒卷,树梢轻轻摇晃着,两只燕子掠过屋檐,村落里响起三两声犬吠。
悠闲又惬意的午后。
三花从兰时怀中跳下来,满院子折腾,一会儿上树扑鸟,一会儿钻菜畦吃草,看见小虫子也要拨弄两下,挠几爪子。
结果一咕噜滚到水池子,等兰时把它捞出来的时候,已成了只泥猴子。
二胖忍不住说:“真想不到,看着快挺不过去的小奶猫,变得这样的活泼。”
兰时笑起来,“我也想不到,一跑肚皮就一颠一颠的小胖墩,居然瘦了一半!”
见他又开始拘谨,兰时就换了个话题,“咱们给三花洗澡吧,你会烧水吗?”
干力气活,二胖不在话下。马上从井里打了一桶水,提到灶房,哗一声倒进大铁锅里,拿着两块火石铿铿两下点燃火捻子,很快点燃了火膛。
两人抬着大木盆,加满水,兰时用手试试温度,一点头,“你去抓三花,我去拿澡豆和棉巾子。”
三花最讨厌洗澡,一见大木盆,嗷呜一声蹿上树,怎么叫都不下来。
兰时犯了愁,“糟糕,时间太长我都忘了,要想把三花关在屋子里,再去打水!东屋的匣子里有小鱼干,不知能不能把它引下来。”
二胖抬头看看,双手搓搓,手脚并用,蹭蹭几下就爬了上去,匍匐着,向着三花小心翼翼伸出手。
兰时不由捂住嘴,想说声小心,又怕三花受到惊吓,乱跑乱窜,更怕打扰到他——可千万不要摔下来呀!
还好,三花没动弹,二胖抱着它,慢慢从树上溜下来。
三花这回再也跑不掉了,被摁在水里洗了个痛快!它抻着脖子嗷嗷叫,似是在喊“杀猫啦——杀猫啦——”,圆滚滚的身子却是一动不敢动。
总算洗好了,兰时用厚厚的大棉巾子把三花裹起来,一点点仔细擦干,刚松手,三花“呲溜”蹿了出去,蹲在太阳地下舔毛。
不知不觉的,两个人生疏感消散不少,二胖也没有方才那般紧张了。他们并排坐在台阶上,各自捧着一碗酥酪,边吃边聊。胶州湾要打仗了,许二爷夫妻担心忙起来顾不上他,一合计,就把孩子送到京城许家,交给大婶子教养。
昨天前晌刚到,他给外祖带了些虾干、干贝、海带等土仪,惦记着早点送过来,结果外祖人没在,说是田间散步去了。
他就一直等着。
夕阳没入西山时,外祖回来了,兰时欢呼着扑到外祖怀里,二胖也站起身,规规矩矩地行礼。
三花也用脑袋来回蹭外祖的腿。
外祖先是摸摸兰时的头,接着抱起三花,待看二胖,却是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了半天,在兰时的提醒下,才记起他是谁。
“是思齐呀,”外祖笑着说,“模样和小时候大不一样,嗯,是个英俊的男孩子。”
尽管二胖皮肤偏黑,仍能看出他脸红了。
原来他叫思齐呀,兰时想起许家大郎的名字“见贤”,恍然大悟:见贤思齐,一听就是一家子。
外祖扶着椅子扶手慢慢坐下来,一下一下轻轻抚着三花,“多亏了你们两个抱来三花,若没有它,日子就太嫌漫长了。”
兰时不懂,日子长点不好吗?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干自己想干的事情,多好,为什么外祖的表情那么落寞?
二胖没说话,只是低着头,把煮熟的蛋黄掰成小块放在猫碗里,碗里还有鸡肉糜鱼肉糜,都是猫猫爱吃的东西。
绯色的天穹笼罩着绿色的田野,院子里一老二小,还有一只猫,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外祖花白的胡子在晚风中飘着,他的背也弯了。
不过几个月没见,外祖好像又变老了。
兰时别过头,鼻子酸酸的。
转年秋天,一场丰收过后,大地披上雍容的黄色地衣,外祖门前的大柳树,也一日似一日的黄了叶儿。
外祖渐渐起不了身,也越发不认得人了,兰时经常来看他。二胖有时也会来,他做了哥哥的伴读,读书、习武,一天到晚安排得满满的,时间不如从前那么充裕。
小小的院子通常挤满了人,太医、宫婢、哥哥们,还有哭泣的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