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夫人满脸是泪,“我都听见了,你和白鹭说话,要买黄纸烧给桂儿……你哥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索性随了他去,也免得拖累你,我死了,你就去胶州湾,寻你父亲和弟弟。”
深深的无力感涌上来,柴元娘疲惫极了,好半晌才说:“我不去,去了也是死。官家明知道柴家军藏在那里,这么多年来一直按兵不动,就是等泉州水兵建成。瞧着吧,最多明年,官家肯定会攻打胶州湾。”
柴夫人愣愣的,发出两声嗬嗬的声音,似哭似笑。
柴元娘知道她在想什么,抛弃自己的丈夫不得好死,她痛快,可小儿子也在岛上,她心疼。
“人各有志,强求不得,过好我们自己的日子就行了,母亲,您还有我呢。”
“是,你说得对,我不能死,我要看着你成亲,生子。我闺女这么好,也不知哪个有福气的娶了去。”
柴元娘自失一笑,她都十六了,早就不想情情爱爱的事,更不要说嫁人生子——她可不愿为所谓的“该成亲了”“该生孩子了”,就委屈自己随随便便找个人嫁了。
说实话,人生在世,没有品尝过爱情的滋味,着实有些遗憾。
可这样就和白鹭守着这间茶水铺子,卖卖茶水香饮,看看西湖景儿,闲时听听曲儿,也挺好。
只是平白耽误了白鹭,她从小就跟着自己,以前说要做她的陪嫁,当个管事妈妈。现在自己不嫁人,她也就跟着不嫁。
这些年陪在身边的人,走的走,死的死,她也只有白鹭了。
柴元娘不敢想象,若哪天连这个人也没有了,她一个人该如何活下去。
却听母亲突然开口,“前些日子来的那个年轻郎君,生得极好,柴家最俊的公子也不及他的一半,其他房头的姑娘们都悄悄去瞧他,还以为大人们不知道,真是笑死我了。”
母亲又糊涂了,哪有什么年轻郎君,准是把以前的事记混了。
柴元娘敷衍几句,扶母亲上床休息。
“你去了没有?觉得那人如何?竟劳烦你祖父亲自接待,我想那郎君定大有来头,姓……好像是姓谢,谢氏人家又是谁呢……”
柴夫人嘟嘟囔囔的,丝毫不发现女儿已是脸色大变。
千万条雨丝挂在天地间,朦胧了远树,也迷茫了柴元娘的心。
谢景明来柴家时,她有偷偷看过他吗?
不会的,如此幼稚的事,她定然做不出来。
可为什么,脑海中总朦朦胧胧有个影子,不经意间出现,总能令她回想起十四五时,那种少女怀春的悸动。
二十年过去了,这种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加深刻。
她拼命想,拼命想,到最后总会把这道身影和谢景明联系起来。
赶也赶不走。
是他吗?
柴元娘茫然了,二人第一次见面,是她十八岁那年,谢景明来渝中试探两家联手的可能性。
她记得很清楚,谢景明和祖父对弈,她奉茶进去,谢景明取了茶,看了她一眼,道了声多谢。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交流。
谢景明嘴角虽挂着笑意,可眼神就像冰封的湖面,平静得似乎毫无危险,她却敏锐得察觉到危险——一旦掉进去,就是死。
那次祖父明确和自己提出,要做好与谢景明联姻的准备,因此她一开始就不曾将谢景明放在“爱恋之人”的位置上。
但后来仍是不可遏制地对他动心了。
她曾自嘲,可能是出于强者的崇拜和爱慕,这人啊,或多或少总被强大的人吸引。
然而现在想来,难道……那不是他们的初见?若不是,她又在何时见过他?
不知不觉走到柳荫林,猝不及防的,一道身影映入她的眼帘。
谢景明?!
她捂住嘴,差点喊出来。
似是听见身后的动静,那人徐徐转过身。
十六七的样子,五官与谢景明生得极为相似,嘴角微微下吊,只要不笑,就透着一股逼人的压迫感,就连眼神也是一样的淡漠。
却不是他。
柴元娘已经猜到他的来历了,明知道应该歉意地笑笑,赔个不是,然后走开,但她的脚就像是被钉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
被人目不转睛盯着,任谁也不会太高兴,那少年皱皱眉头。然不等他发作,从湖那边转出一位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约莫七八岁的模样,生得粉雕玉琢的像个瓷娃娃,笑嘻嘻地喊他:“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