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过, 裹挟着细密小雨,如针扎一般划过裸露的皮肤。
叶然回过神,眼神逐渐变得清明。
刚刚咖啡馆内的一幕幕仿佛情景重现一般闪过脑海, 他以第三视角旁观着程嘉铭的一举一动, 某一瞬间, 依稀从程嘉铭恼羞成怒的脸上,看出几分羞愧与躲闪。
叶然缓缓眯起眼。
他掏出手机,顶着细雨朝车站走去,路上行人寥寥, 小水坑被打出细碎的声音, 他却出奇的冷静, 在安瑜接通电话后,单刀直入道:“阿瑜,你帮我查下程嘉铭。”
安瑜咋咋呼呼的声音响起:“什么?这狗……咳,这家伙又干什么了?”
叶然没有回答他,道:“只是猜测,我今天约他见面了,他表现得很奇怪。”
电话里, 安瑜敏锐的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几秒后,他咬牙切齿的声音才响起:“好,给我一天的时间,他的行程好查得很, 我去套套阿明的话。”
阿明是京城gay的通讯录,也称京城八卦小达人,北美、欧洲留学圈的八卦他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安瑜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急吼吼地挂断电话, 便着手去查程嘉铭的事了。
叶然握着手机,眼睑低垂。
……他更希望是他猜错了。
程嘉铭在他的印象中,一直是一个灿烂爱笑的大男孩,但现在看来,他对程嘉铭的印象,似乎一直都产生了偏差。
下雨天路上车很少。
耳边响起一声喇叭声,他下意识偏过头,看见一辆缓缓停在身边的黑色宾利。
宾利车身被雨水打湿,如泼了墨。
叶然正在茫然,后车窗平稳下移,沈时的脸露了出来。
“上车。”他目光扫过叶然被雨淋湿的衣角和裤腿,眉心微蹙。
叶然脸色有些白,他本就是很白的肤色,被冷风一扫,卫衣紧贴着清瘦的脊背,像一只湿了皮毛的流浪猫。
叶然自然不知道自己在沈时眼里是什么形象,他连忙收起伞,上车前抖掉身上沾得雨水,一进车厢,暖气拂面而来,空调扇叶发出细微的嗡鸣,好像一下从冬天进入春天。
旁边有烘的温暖的毛巾,叶然从沈时手里接过来,擦了擦脸。
放下毛巾后,沈时又递过来一杯热饮。
红豆奶茶。
插入吸管的刹那,有醇厚的奶香飘出,茶汤应该是熬煮过的,不腻不甜,叶然喝了两口,冷的发白的脸色才缓和过来。
他没问沈时车上为什么会准备奶茶。
在叶家的时候,每每他煮了奶茶沈时都会喝完,两个人一人一杯,正好够一个小奶锅的量。
果然,奶茶这种饮品,连霸道总裁也逃不过。
叶然咽下甜香的红豆,车子已经重新启动,下雨天车速不快,路上不少行人被风吹的直不起腰,车窗渐渐被斑驳的雨痕遮挡,叶然收回视线,听沈时不咸不淡的问:“怎么不让老李送你。”
老李是沈时从海城时就在用的司机。
从叶然和程嘉铭放出订婚消息开始,老李便没再陪沈时出来过,被他放在叶家,给叶然和沈父沈母用。
现在开车的一直都是许文,许文如今除了特助工资,还拿了老李的工资,一时间五味杂陈,觉得驾照考的挺值。
叶然不明所以:“李叔?”
他想到这些天因为闲的不行,每天帮他捣腾叶家后花园的老李,犹豫片刻,委婉地问:“李叔是不是最近身体不太方便?”
沈时微微掀眸,拿着报表的指尖稍顿,黑沉的目光落到叶然身上,听他无知无觉道:“我看他好像没有事情做。”
难道是得罪沈时,被贬了?
叶然百思不得其解,又喝了口醇香的奶茶。
沈时沉默着,没有说话,放在车载桌面上的手机这时亮了起来,他垂眸瞥了眼,看见老李慌里慌张发来的消息。
老李:[先生,我刚才一个没看住,小少爷自己打车出去了。]
老李:[我现在就去接他。]
沈时拿起手机:[不用,我送他回去。]
老李:[小少爷在您那?]
老李:[好的好的。]
时间已经不早了,快到中午,许文朝城南的私房菜馆开去,叶然没有拒绝,沈时的口味和他几乎一模一样,同样不爱吃辣,喜欢吃清淡、甜醋口的食物。
这家私房菜馆的味道很熟悉。
直到这顿饭吃完,被沈时送回叶家后,叶然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在陈妈没来京城前,沈时打包带回来的食物似乎都是这个味道。
他站在客厅愣了会儿,无意间看到笑盈盈的买了新鲜蔬菜回来的陈妈。
陈妈拎着大包小包,看见他心疼的不得了:“哎呦,小少爷啊,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就穿个卫衣,晚上我熬点鱼汤,你和大少爷都得好好补补。”
“这大少爷,以前在海城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忙,这来了京城见天的看不见人影,你们啊,现在不知道保护身体,老了就要受苦了。”
她絮絮叨叨的,声音回荡在从叶然很小的时候起,就总是静默无声的叶家,这间空荡荡的屋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便多了许多人间烟火气。
他忽然间有点怔忡。
……沈父沈母经常要去走访亲友,沈时一日三餐除了晚饭,也都在公司吃。
那陈妈,究竟是来照顾谁的?
……
车子驶离叶家。
路上风雨飘摇,街边雨景飞速晃过。
吃饱喝足后有些犯困,许文强打着精神,仔细开车。
后座上,沈时也没有休息,他手里拿着用不透明文件夹装起的报表,蹙着眉心在看,不知看见了什么,他沉着脸,从一旁拿过钢笔,标注似的写起来。
许文无声的收回视线,默默叹了口气。
周六沈时要在华庭办酒会的消息,如暴风雨般席卷了整座京城。
许多老总一时间还以为自己是不是听岔了,打从来到京城起,沈时便一直游离在京城经济圈子之外,像是真的只是来探亲,又像避嫌。
沈氏身为庞然大物,哪家企业不想争取个合作,分一块蛋糕尝尝鲜,奈何沈时油盐不进,生意场上比他们这些心黑手黑的老生意人还会打太极,冷冷淡淡的,从不放松点口风。
如今可算瞧到点希望,整个京城的金融圈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周六晚的华庭。
包括野心勃勃的程家。
……
生意场上的事叶然不知道,也不清楚。
叶家自从有了程嘉铭的注资,事情便少了很多,仿佛重新走上了正轨。
那些经常来找他的股东、经理,也纷纷没了来打扰他的由头,近一个月来,他竟然没有再怎么听过叶家的消息。
不过网上铺天盖地的依旧是关于叶家‘良心国货’的好评,只看这些评论,他便明白程嘉铭注资盘活叶家,是一件大功劳。
所以在得知程嘉铭和一个女人来往过密的消息后,叶然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安家客厅。
茶几上泡着热气腾腾的红茶,里面放了方糖,喝起来甜滋滋的,让叶然失控的心跳重归平静。
安瑜暴跳如雷,要不是叶然还在这坐着,已经拎着砍刀杀出去宰了程嘉铭这个狗东西。
“操!我就知道这孙子不是好鸟!在你面前装的怪深情的,实际上朝秦暮楚,就是一双插头,妈的真是恶心死我了,这臭傻逼哪天最好死在女人床上,不然我一定砍了他老二,剁成碎肉喂鸡!”
叶然心里隐隐的怒火顿时转换为哭笑不得,他去拉安瑜的胳膊,让他不要在沙发上跳来跳去,小心摔倒。
安瑜顺从的被他拉了下来,火气还没散,问他:“然然,你都不生气吗?”
“当然生气,”叶然点头,他面色微冷,捏着咖啡杯的指尖紧的泛白,很平静地问:“确定这周六晚上他们还会见面吗?”
“确定,周六晚上,盛华酒店,房间号我也知道。阿明说是有天晚上程嘉铭喝醉了自己说的,”安瑜瞬间明白了他想做什么,眼睛冒着亮光,摩拳擦掌:“操,你要去抓/奸?带我一个带我一个!我老早就看那孙子不顺眼了,妈的!我一定要踹爆他老二!”
叶然没有摇头,而是嗯了声。
他看着茶杯中微微摇晃的茶水,印象里程嘉铭那张灿烂、阳光的脸,仿佛渐渐淡去,自从叶家出事,那张脸便蒙上了一层陌生的纱。
在程嘉铭眼里……这场订婚究竟意味着什么?
叶然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将对他的爱意表露的如此热烈、赤忱,却又在背叛的时候也如此轻易、简单。
爱可真不是个好东西。
他想。
叶母因为爱,拼了命不要也要将他生下来;
叶父因为爱,这些年守着叶家的公司,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他几面;
叶姥姥因为爱,竭力想要补偿他,却又总会在不知觉的时候,对他流露出几分埋怨。
他孤身一人成长至今,这些年身边兜兜转转,一直陪伴他的只是安瑜,程嘉铭大学时追他追的热情似火,他看的害怕,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他无法理解的枷锁扣在身上,所以他一直回避着程嘉铭,生怕被灼伤,陷入某种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唯一真诚投入的爱好,便是绘画、色彩。
看着美丽的图画在自己手下出现,不亚于看见一个新生命的诞生。
但是现在,他好像又搞砸了。
如果叶氏没有了,叶父醒来后,他该怎样面对他。
当初知道他想学艺术,叶父没有思考便同意了,等叶父醒来,会不会也后悔自己做的决定?
叶然迷茫的看着虚空,脑袋里乱糟糟一片,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叶家。
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天边雨势不减,沈时还没有回来。
厨房里传来洗碗的声音,哗啦啦的水声不绝如缕,客厅开着昏黄的灯,陈妈没有回头,高声喊他:“小少爷,怎么出去这么久?我熬了点冰糖雪梨水,你去盛一碗喝。”
冰糖雪梨水晶莹剔透。
叶然慢慢捧着碗,坐在客厅一口一口品尝,知道他不爱喝太甜的,陈妈只放了几块冰糖,一口下肚,好像浑身都温暖起来。
放下碗,叶然紧绷的思绪渐渐放松,他正准备上楼,无意间瞥到茶几上的小锦盒。
熟悉的黑色锦盒放在茶几边角,好像只是随手一放,并不多么正式、庄重。
陈妈从厨房出来,看见茶几上的锦盒后,哎呦一声,拍了下脑袋:“瞧我这记性,刚才大少爷回来了一趟,拿了东西又走了,这东西是他让我交给你的,说只是个小玩意,让你拿着玩。”
从第一面见面起,沈时零零散散送他的小锦盒都快摆满了一抽屉。
叶然感到头大,无奈的叹口气:“我知道了。”
他拿着小锦盒上楼,卧室里只开着玄关处暖黄的灯光。
叶然穿着棉绒拖鞋,重重的倒在床上,今天一天的事仿佛一个个沉沉的担子,压在他的肩膀上,他把锦盒放在枕头边,疲惫的睡了过去。
梦里好像又难受的掉了眼泪。
有人坐在床边,身影落了下来,和很多个梦境里那样,轻轻帮他擦着眼泪。
他好像听见了男人倦怠而温和的声音,摸了摸他微红的眼皮,对他说:“……快了。”
时间一晃而逝。
很快便到了周六晚上。
沈时八点将在华庭举办酒会,没人敢迟到,都去的很早,只是到的时候出了点小岔子,沈时还没来,华庭酒店的宴会厅水晶灯不亮,电路出了故障。
来得早的老总们坐在大厅,看了看其他几个更小型的宴会厅,心里都打着小九九。
万一去了小点的宴会厅,他们这个层次的压根挤不进去,估计怎么来的就要怎么走。
越想越恼火,几个老总看到一旁盛装打扮的程家人,目光扫过这一家三口,忽然怪模怪样的问:“程总,今天怎么没带小儿子来啊?”
谁还不知道程嘉铭和和叶家的关系,平日里恨不得鼻孔朝人的程家人笑得不太自在,程父心里也气程嘉铭今天一天没见着人影,但在外人面前,自然不会说儿子不是。
“这臭小子,我给他安排了点事儿干,他都这么大年纪了,也该进公司历练历练了,以后万一要扛更大的担子可怎么办?”
这话一出口,几个老总一噎,不耐烦他们这副做派。
“还真以为跟沈家扯上关系了?”有人低声道:“我可听说过,沈总压根没跟他们见过面。”
“可别说这种话,这程嘉铭以后说不定这能跟沈家牵上线,就是不知道今晚为什么不来,这么不给沈总面子?”
“笑死了,一个二世祖,还跟沈家牵线……”
程父程母脸色都不好看,能听出来旁人语气里的奚落。
自打前几天他们眼巴巴地去沈氏拉合作,连大门都没进去以后,程家在圈子里的名声便一落千丈,不少人似乎都明白过来,程家是程家,沈家是沈家。
这些时日几人夹着尾巴做人,生怕惹了沈时不高兴,程家就是个家族企业,毫无战斗力可言,几个合作案没谈拢,可就要在亏损边缘徘徊了。
今天他们来参加酒会,也是想趁机渐渐叶然,拉拉关系。
和沈时说不上话没事,但叶然以后和他们可是一家人了,偏偏最该来的程嘉铭最近脾气差得很,动不动就要在家里发火,一言不合就摔门而出。
程母忙着讨好沈家,没工夫管他,等到了今天,便发现程嘉铭早早的不见了,手机关机,消息也不回。
“这臭小子最好今晚别回家,”沈父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不然我拿皮带抽不死他!”
程母噤声,不敢惹愤怒下的程父。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都来了,进不去宴会厅,大家心里都不舒服,华庭酒店的经理满头大汗,点头鞠躬的和各位老总道歉,又当着众人的面,给沈时打了个电话。
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经理面露难色,像要解释,最终只是苦哈哈的挂了电话,和诸位等的心急的老总说:“沈总对我们的工作很不满意,觉得其他几间宴会厅太小,难免会有疏漏。
“现在沈总已经决定在隔壁盛华酒店举办今晚的酒会了……各位,此次是我们华庭的不对,下次各位老总再来举办就会,将获得打五折和免预约一次的补偿。”
逐渐蔓延的烦躁气氛被这句话彻底抹平。
生怕会被赶走的一种老总喜上眉梢,其他并不在意这些小事的老总也点点头,盛华酒店就在华庭隔壁,等级层次差不多,大宴会厅自然比小宴会厅上档次,他们看的就是格调。
等到了盛华,时针即将指向八点半。
万众瞩目中,一亮黑色宾利低调驶来。
车子同样停在露天停车场。
许文深吸一口气,想到今晚将会发生的事,忍不住看了眼后视镜,镜子内,穿着昂贵妥帖西装的沈时单手系着袖扣,他眸色冷淡,气势从容,天边积蓄着的乌云席卷而来,酝酿着一场来势汹汹的暴雨。
“什么事?”沈时头也没抬,问他。
许文道:“真的不用让叶少爷也来吗?”
他真是有些不明白沈时了,设计程嘉铭时,心狠手辣、一击必中,如今即将收获成果,却又将叶然牢牢护在叶家,不让他亲眼目睹这一幕。
沈时动作顿了顿,他神情沉敛,浓密平直的眼睫遮住了幽深的瞳孔,让人看不懂究竟在想些什么,语气却格外平淡的,说:“没必要。”
叶然只需要知道程嘉铭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够了。
剩下的事情,由他来收场。
沈父沈母已经被他送到国外,叶然如今应该还在二楼乖乖的画画。
他独自一人站在这场由他一手推动而成的台风中心,平静的,要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要让程家爬的有多高,摔的就有多惨。
车门被拉开,沈时缓缓下了车,许文撑着黑伞,静默且无声,随着他一步一步、沉稳而笃定的走进会场。
天边漫卷乌云,雷声大躁。
走进华灯溢彩的会厅前,伞面被细密的雨点敲打出了声响,眼前是一幕幕被灯光映照得繁华、热闹的景象。
不少老总言笑宴宴,端着酒杯走上前。
仿佛一副歌舞升平的画卷,狂风暴雨被一扇大门阻隔在外,沈时宽阔结实的肩膀如今承担着两个企业的荣辱,他垂着眼帘,苍白修长的五指端着酒杯,一如既往的让人摸不清在想什么,与周围的老总温声交谈。
“哎……沈总?沈总?”交谈的雅兴骤然被打断,正和沈时说话的老总上了年纪,有些不悦地皱眉,和沈时一同看着笑得谄媚殷勤的程父程母。
“沈总,这可真是,早知道今天华庭会出这乱子,我们就帮您找今晚举行酒会的宴会厅了。”
程父笑得和煦,再也没有之前和沈时套近乎时的热情,甚至有点小心翼翼,生怕沈时不搭腔,再把他的脸皮踩在脚底。
前些时日去找沈时被拒之门外的事实在太丢脸,这几天程家紧跟着丢了两个投资,京城的风口一向掌握在大企业手里,如今沈时这副作态,谁还不明白程家算是个什么东西。
原先被程家若有若无挤兑的几家企业终于找到机会,接连几天连番打压程家,压的程父苦不堪言,只能把苦水咽回肚子里,来参加沈时的宴会碰碰运气。
沈时抿了口酒,他没看程父,语气也意味不明:“找你?”
大厅不知不觉静了下来。
华尔兹舞曲的声音也降低不少。
所有人的视线都若有若无的集中在这方天地。
程母见程父搭上话了,忙不迭挂着灿烂的笑,好像已经看见程家重启风光的场面,带着程嘉朗立刻走上前,竖着耳朵去听。
程父却顿了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从沈时这句话里听出些嘲意。
“是啊……”他最终还是道:“我们一家人经常来盛华吃饭,对盛华了解挺多的。”
有老总实在听不下去了,“了解挺多的,了解什么?哪道菜好吃吗?”
人群里顿时响起些笑。
程父脸皮挂不住了,忍下这股耻辱,圆滑的说:“我夫人的手艺才是一绝,等以后有机会了,还是希望沈总能带着然然一块来家里做客,保管你们满意。”
程母眼皮一跳,立刻笑着走上前,程嘉铭不在,程嘉朗也不会说话,程母只能自己道:“说起来这些时日一直没怎么见着然然,然然是不是太忙了,都把自己要订婚的事忘了?”
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一顿。
不论怎么说,叶然还是程家的准亲家,沈家就算现在不给程家面子,等日后程家真出事了,也不可能干看着。
程母程父敏锐的觉察到周围气氛的变化,心气畅通了不少。
只要程嘉铭还和叶然有一层即将订婚的联系在,谁也奈何不了他们。
盛华宴会厅比起华庭的大不了多少,建筑格局差不多一模一样。
城堡状的宴会厅连接着二楼、三楼,高高的楼梯旋转而下,中间的平台上挂着巨幅油画,四面八方的雕花欧窗的窗纱被寒风吹得荡起涟漪。
“轰隆——”
窗外陡然炸响一道惊雷,巨大的闪电仿佛要劈碎天地。
倾盆大雨轰然落下,黄豆大小的雨水将天地笼罩在一层濛濛雨雾中。
“哒”的一声。
众目睽睽下,沈时不紧不慢的撂下酒杯,似是对程父程母总是借用叶然名头感到无趣,那双黑沉沉的眼眸稍抬,他开口道:“他应该没有你们忙。”
程父笑容一僵,听沈时说:“听说这几天程家又拉了几个合作,忙的脚不沾地,倒不像生意不好。”
程父后背顿时渗出了一层冷汗,他眼皮不祥的跳动着,心头大骇。
……这几天程家只谈了两个合作。
两个合作都是不能为外人道的合作,他没跟任何人说,也没告诉程母、程嘉朗。
沈时、沈时是怎么知道的?
他忽然打了个哆嗦,脸色煞白,像见了鬼,程母背对着他,没看见他的表情,笑盈盈的道:“哪有拉到合作,这阵子生意不景气,老程连饭都吃不好,体重都下降了不少,我们——”
“闭嘴!”她的话陡然被程父打断,周围人都吓了一跳,不满的看过来。
程母也是头一次在众目睽睽下被程父不给脸,她眼眸睁大,怒火上头的前一秒,又被她强自压下,她想瞪程父一眼,程父却已经弯着腰,谦卑的近乎惶恐:“沈总这话说的……我们程家都是小本生意,哪能拉得到大合同。”
即便是周遭看戏的老总也觉得他这副作态未免太过不喜。
怎么说也是个董事长,点头哈腰的事儿做的倒是熟练。
几个老总已经不耐烦的收回视线,直接把两人挤出包围圈,饶有兴趣地和沈时聊起别的话题。
沈时似乎也不关心程家人的事,他漫不经心的捏着酒杯,余光里,程父两腿颤抖,直不起腰,一个劲的拉着正冲他嚷嚷的沈母要走。
程母快被程父气死了,“走什么走!今天来这的目的是什么你别忘了,今天必须跟沈总把订婚的事说清楚了,不给个说法我可没完,我们程家给叶家那么多资金,要不是我们嘉铭心善,他们叶家——”
“不订了……”程母的话忽然被打断,她终于察觉到不对劲,程父满头大汗,瞳孔渗出了血丝,是极度惊恐下的震颤:“不订了,我们走,我们现在赶紧走。”
“爸,你没事吧?”他的模样就连程嘉朗都感觉到不对劲。
程父却连连点头,捂着胸口,像要喘不过来气,一个转瞬的瞬间,他便吞着口水,艰涩的说:“回家,现在就回家!嘉朗,明天我会买机票,你跟你妈还有你弟弟先出国几天,我……”
他口干舌燥,声音一直在抖。
程嘉朗见势不对,立刻给他端了杯白水过来,程父一饮而尽,汗湿的鬓角贴在脸上,好像一瞬间老了十岁,不住的握着程嘉朗的手:“照顾……照顾好你妈妈和弟弟,我……”
话没有说完,隔着绰绰人影,在这响着华尔兹舞曲、优雅温暖的宴会厅里,他对上了沈时随意看来的视线,那双眼睛像无意一瞥,漠然又平静,如注视着路边一块石子,淡淡移开。
程父却已经没了任何说话的心气。
大脑一片空白间,他竭力让自己回想前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每一个步骤都没有疏漏,叶氏那么一丁点的小企业,每个月的净利润甚至比不少程家的零头,但正因为处于破产边缘,才有可操作的空间。
沈时……沈时为什么?
他忽然感觉浑身发冷,好像这段时间自己的行为都在一双冰冷、居高临下的眼中静静旁观,如芒在背的恐怖感令他目眩,他好像突然明白了沈时为什么一直放纵程家扯大旗。
……他要程家彻底身败名裂。
爬得越高、摔得越狠。
直到此刻,他才在颓唐的窒息感中,明白了沈时这个人究竟有多么可怕。
他会一直牢牢地、死死的盯着想要处理的人,直到时机成熟,再扼住这个人的喉咙,彻底咬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