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纸展开又合起,眨眼间碾落成尘,他深刻眼眸沉了沉,继而跨步朝三楼而去。
八宝素鸭,芙蓉琉璃盏,青豆泥酥,汤汁豆腐团……
雅间的四方桌不大,却摆满了十余道素点汤羹。见提耶进来只是立在窗边,日阳残影将他身形投射在地,像是要被过往淹没般,江小蛮实在是受不了,遂出门对伙计说了句什么。
片刻后,她接过一个青瓷壶盏立在桌前道:“父皇说酒中滋味长,总叫我也试试……一会儿楼下有琴师也有梆子戏,咱们挑一个听听?”
酒液入杯,轻抿一口,本以为要咳呛,却是甘甜清冽,纯度极低的果酒。
江小蛮看了看桌上油脂甜香的点心,想了想近日克制饮食无功,也就光饮不食了。
有珠玉落地,纷乱深情的琵琶声阵阵入耳。
酒果然释怀,才喝的两杯,她起身壮了胆子扯他衣袖:“若是饿了,这些点心各尝一口也好。你日中一食的,夜膳也不必多吃,否则一时不惯反要伤了肠胃。”
从前在朅末王廷,宴何无酒,提耶自也是会饮。他瞧着外头天色暗了,回身一把握了她腕子,接过酒盏:“女孩子家,还是不要学男子饮酒了。少喝两口也就罢了。”
说着话,他朝四方桌坐了,放了酒盏,面色不似往常:“今日公主作东,琴师或是梆子戏,皆有你定。”
深刻眼眸含情,笑意温雅,就如那菖都贵胄子弟一般无二。看得江小蛮心里头发热,垂了头放下酒盏,与他夹了块清淡咸口的糕饼:“那我下去挑个琴师,且等等。”
等她下楼声响起,隔间屏门吱嘎开了,一个相貌清俊温润的少年郎,满含怒气地跨了进来。
“还真是酒肉穿肠过啊!”冯策费了功夫支走了邬月蝉,早候在隔壁等着他二人,“道岳法师好手段,竟哄得我妹子小蛮痴心如此。”
少年十七八年纪,肩背却是已然历练厚实。两边视线交汇,一个忌惮仇视,一个淡漠深沉,倒是互相都没留甚好印象。
“冯指挥使多虑,贫僧不过凉国一过客。”
见僧人举筷夹食,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冯策到底年少,也不再多饶舌,当即阔步上前,一把揪住僧人交领而起。
提耶身量高些,却是作出副随性无力的模样,只是目光悲悯地瞧着他。
“你这杂种和尚!除却这张脸,钱粮家世一无所有,你凭甚得她青眼?”
提耶年少聪慧,佛理诗文无一不通,便是历经国难,倒还是头一回听得人这般直白评述。
他不怒反笑。
想也没想,竟犯了嗔戒随口便是一句:“这五浊恶世!女子诞子守道本就苦厄。贫僧便是一无所有,至少死生不会同俗世男子一般纳妾……”
意识到多言了,他眉间深蹙,旋即舒展合十,长叹一句道:“施主诸般皆求,如何不会心苦。”
冯策是莲贵妃唯一的养子,生平过往,升迁经历,提耶如何不尽数查清。
旋梯脚步声响起,就见那少年像是情怯般,忙乱间打翻了酒盏就朝隔壁掠去。
江小蛮带了个抚七弦的琴师,上来后,也不与心上人说话。见酒盏翻了,只是捏过青瓷壶,且饮且听,一时逃避得入了迷。
琴音袅袅,东市的商贾艺人果然都是不同凡响的。两个沉浸期间,各怀心思地守着礼节,到梅儿捧着新袍袄来寻时,始终也没多说两句话。
夜空如洗,星子点点下,江小蛮本就不多的醉意全数醒了过来。她呵斥着,不管不顾地赶了梅儿等人先回去。
“确是路近,不过公主一人,也还是不妥。”
“法师,我送你回去!”酒意还未散尽,她说话也少了许多顾忌,玩笑道:“似你这般好看的儿郎,才得少些夜行。我早走惯夜路了,也就两步路,怕甚。”
最后瞧了那深刻面容一眼,江小蛮尽力稳住脚步,一边想着再有十日也该赐婚的事,一边撑着身子尽力无恙地朝东行去。
拐过鸿胪坊一处幽深巷道,她暗自偷笑,今日也不知怎么了,提耶的反应,可是越发像俗世儿郎了。
还未站稳身子,忽的一个麻袋兜头套脸地罩了下来,鼻尖一股子甜香,顿时就一无所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