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后赶来的暗卫足下无声,见情势不对,刚要出手去施援,却见一群破衣烂衫的百姓拥了过来。
十余个人,男女老幼皆有,是另一营队里的工匠。他们都在城破后受到过江小蛮的庇佑,此时撞见了这一场预谋已久的报复,见地上人口唇都溢出血沫,顿时将亡国受辱之恨尽数催发了出来。
领头的中年男人带着镣铐,怒意泼天地低斥了声,这群人一拥而上,合力先夺了佩刀,有人堵嘴,有人去按手脚。
撑了一股子胆气,这群人拖了房文瑞就朝一处汤池扭鸡鸭一般行去,三人合力按了脑袋入水,又有人用枷锁解恨般地捶杂他肩背……
一个老妇心惊胆战得落在后头,把江小蛮从地上扶起,从袖间摸出块脏的不成样子的绢帕,抖抖索索地去替她擦拭口边的血沫。
倚在妇人肩处,江小蛮也有些不敢多听,待汤泉处水声全无后,她睁开眼无意间瞥到地上佩刀上玉石的成色,一时深蹙起眉,心知是闯了祸了。
拂开老妇的搀扶,她压着咳嗽强撑着身子过去,费了好一番口舌,严令那几个百姓泡暖了手脚,就速速回去,不论明日里生了何变故,都万不可承认。
好容易将人都逼走了,她独自一个当即再撑不住委顿跌地,稍息了片刻后,晃了身子举刀走近尸身,闭目轻呼下,狠狠一刀剁下了男人的头颅。
一屁股坐倒去地上,喉中作呕,她闪避不及袖侧处被溅了些颈血。
……
汤池边的这一幕被尽数报了上去,彼时提耶正在挑灯研读地形,迟来的夜膳端到了桌案边。
男人掩图忽的起身,在几个相随了十数年的死士面前,挥手一把将案上吃食尽数打碎。
门边的侍从骇了一跳,赶紧把包羊毛的木门阖紧了,漏进来一丝寒风,高大身影随火光浮动,被投射在穹顶上,叫一众死士噤若寒蝉。
就在他们皆以为主上会像前几回一样,重新坐下来,恢复常态时,却听得耳边传来不容置疑的沉声喝令:“告诉他们,未必要等入境后,三日内随时应战。”
说罢也不多看手下人,他反常地阔步到门边,扬脚踢碎了木门,一头扎进了寂静的寒夜里去。
副将扎迪力见势不妙,忙悄声跟了上去。
但见主上一人行至战马边,将马嚼子速速套了,翻身而上一夹马腹,离弦之箭般地就朝远离营地的苍茫山涧里奔袭而去。
他连外袍都未及穿严实,皮帽护甲就在马身的侧兜内,却也不去带了。
绕着营尾的荒山沟渠狂奔了一圈,当凛冽朔风将他口鼻双手都冻麻木后,提耶终是觉着心口的闷痛好受了点,他勒马牵缰,战马人立而起,继而掉头看向一路跟随,欲言又止的副将。
“再去传一次令,只是依计备着,若无一击必胜的机会,我绝不会草率。”
.
第二日一大早,疏勒国领兵的主将便去了汗王的主帐,把房文瑞首身分离的两段一并抬了过去。
当日破城此人算是功臣,而观其死状又是颇为可疑,阔延孜汗震怒,当即就下了令,着人去将那些汉民中的男子逐一拷问,若是有攀咬的,或许还能赠金还乡。
消息传出的时候,人们都刚灭了炉灶篝火,正要去拆卸各自的毡房。
江小蛮仰躺着静候,暗中见画偃神色不对,进出了数次后终是没了人影。
不一会儿,主帐里就来了一队侍卫,过来的时候,但见江小蛮已是泰然而候了。
她刻意用不恭强势的语气去激阔延孜汗,而后者本还有些疑虑,在见了她面额周身的扭打伤后,倒是对这一场仇杀不多在意了。
迎着画偃恨意浓重的泪眸,这一次,江小蛮毫不避忌地痛陈卖国求荣者的卑鄙和无信。说到后来,她几乎要撑不住内脏受损的身子。
渐渐的,画偃被几名能听懂汉话的突厥将领打量着,眸中的恨意转成了惧色。
早在五年前,她就同蜀侯世子私相授受了,又看重江小蛮性善心软,本是打定了主意要攀了房家的高枝,去作那人上人的。
后来变故陡生,她也同房文瑞有些了真情,才作了内应,先是安排人将金光门守将的妻眷骗出,又于各处井水里投毒。
……
声色俱厉地慨陈之际,便愈发显得她弱骨难支起来,一阵剧烈咳喘袭来,江小蛮目眩身摇,晃了一步,眼看着就要朝地上砸去。
主位上的男人反应颇快,长臂一伸便将人揽了过去。
对上那双不善的鹰目,江小蛮忍下咳嗽,下意识地就是重重一推,任由自己朝暗红纹的绒毯间摔去。
这一下子,像是甩开了什么脏东西一般,瞬间就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了丈远。
主帐里的几个将领移目垂首,阔延孜汗失了脸面,顿时就把那丁点惜玉的心思碾碎了,阴狠地直视着地上人笑道:“去中原的信使迟迟未归,也不知是路途耽搁,亦或是……对江都王来说,你这个亡故的公主根本是不值一提?”
一面缓缓说着,一面蹲下身极重地捏上她的下颌。
几近碎裂的痛楚,迫得江小蛮不得不迎面与他对视,耳边传来悚然的低语:“背主之人确是留不得,来人!拖了那贱婢犒军去,待三日后,问兄弟哪个贪食两脚羊的,就将人领了去吧。”
她阖眸不去听画偃的哀告悔意,忽而眉心传来湿热的印痕,几欲作呕的,她当即睁开眼毫不避忌地冷眼看进那双鹰目。
“呵,我尊贵的上国公主啊,若是过几日信使再不来,方才那贱婢,或许就是你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