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背弃 (八 中)
水面上立刻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迹,缓缓地漂向远方。“格兄受伤了?”有个关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令格谦的身体猛然僵直。
“没,没有,下马时不小心,被马缰绳上的裂口刮了一下!”不用回头,格谦也知道身后那个假仁假义的东西是谁,淡淡地答了一句,同时用手掌按住了腰间刀柄。
“他奶奶的,这鬼天气,冷得马缰绳都起了刺!”身后的脚步声嘎然而止,半天云杨公卿在距离格谦五步远的位置站好,伸手扯下一根落光了叶子的枯树枝,丢到山溪中,打起一连串的水漂。
“是啊,这鬼天气。杨当家找我有事儿?”格谦不动声色地和杨公卿打着哈哈,转过身,与杨公卿正面相对。
“刚才的事情没跟格当家商量,杨某非常过意不去。但杨某也是迫不得以,请格当家见谅”杨公卿抱拳,恭恭敬敬地给格谦做了个揖,算是赔罪。
“哪里,你年纪比我青,见识也比我高,能将大伙的士气重新调动起来,格某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跟自家兄弟争一时长短!”格谦非常宽厚笑了笑,侧开身,以长者身份还了个半揖。
“如此,杨某就心安了!”杨公卿的眉毛轻轻跳了跳,脸上立刻现出了富有感染力的笑容。
“这路上之事,还得多仰仗杨当家!”格谦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时刻跟在杨公卿身后的四名骑手,然后扯着嗓子,冲着溪流边洗脸的众位寨主们高声喊道:“从今天起,路上的安排大伙都听杨当家的。杨当家的话便是我的话,大伙不要怠慢了!”
有了他这句交代,接下来的事情变得好办得多。杨公卿先是精简辎重,下令将一些不易携带,价值又不算高的坛坛罐罐全部丢掉。然后从自家的马队中抽调出几百匹驮马,让队伍中年纪过大或者过小的喽啰都以马代步。接着又派出两队骑兵,沿官道两侧向前搜索,杀死所有遇到的百姓和行商,以免其泄漏大伙行藏。最后才安排撤离顺序,以最本部骑兵为前锋,其他各部抽调出来的勇悍者为后卫,夹着所有人向南急行。
所有的安排被接下来的事实证明了其效果。大伙的撤退速度加快了将近一倍,并且慢慢又拾回了已经被山路折磨光的精神头。特别是杨公卿麾下那些骑手,走平坦的大路至少令他们能比走乡间小路少消耗七成体力。才到了下午未时,走在队伍正前方的马贼们已经有精神唱歌,“妹子啊,你的眉毛像鱼钩,一支钩在了心尖上…..”“我拉着长弓去射大雁,却看见你走在溪流边,青红色的果实细细的腰,哥哥我看得直心焦……”不知道从哪个时代创作,也不知道是起源于那个民族的小调此起彼伏地在人群中传唱,没有风、雅、颂那样齐整,却令所有人脚步变得轻快。
当顺手干掉了一伙武装私盐贩子,并将所有战利品由几家队伍平均分配后,流寇们的士气愈发高涨。他们几乎完全忘记了可能随时扑过来的官军,也无视于一些堡寨上空升起的狼烟。顺着官道,大摇大摆。
下午申时,前方探路的斥候送来急报。数日前对大伙视而不见的南皮县尉崔新勃带领三千兵勇,堵在了石碑渡口,背水列阵。
“你看清楚了,他们只有三千人?”没等众寨主开口,杨公卿抢先问道。
“的确只有三千多人,只扎了三个营垒,连半个河滩都没站满!”斥候犹豫了一下,肯定地回答。
“有骑兵么?”杨公卿无视格谦等人的存在,继续追问。
“很少,肯定没超过一百,其余都是步卒!”斥候快速给出了一个令人放心的答案。
“没骑兵他们能干个球!”杨公卿张口骂了一句粗话,然后转过身来对众寨主们命令,“诸位哥哥在此稍微休息片刻,我去去便回!”说罢,带着自己的亲卫,呼啸而去。
崔新勃显然过低地小瞧了他的对手。随着官军在河间各地的辉煌战绩传来,他认为自己也能趁机捞取一些功名。即便杀不了杨公卿,至少可以把流寇们堵在石牌河北岸两三天,以便杨老将军和李大将军腾出手来将其包围。
谁料杨公卿根本不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还没等乡勇们将背水一战的架势拉开,四千多马贼已经斜着卷了过来。他们没有阵型,就像一群被捅坏的巢穴的野蜂。口里骂着乱七八糟的脏话,刀片在日光下耀眼生寒!
“放箭,放箭!”崔新勃没想到杨公卿不读兵书,看不出当年三齐王韩信用兵手段的厉害,迫不及待地下令。
“踩死他们!踩死他们,背后有人看着呢!”杨公卿的命令简洁明了。
背后有人看着!这句话比任何动员令都好使。大小马贼如吃多了麻黄的野狗,根本不在乎头顶上飞来的“毛毛雨”。他们要让官军知道知道半天云的厉害,也捎带教训教训那些观战的其他喽啰,让他们懂得什么样子才算真正的绿林好汉。
涌到本阵前观战的格谦等人惊讶得目瞪口呆。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已经顾不上再计较杨公卿的嚣张了,注意力完全被其不要命的打法吸引到战场上。
“杨兄弟真够勇敢的!”鹿角寨当家王进宝低声称赞。
“匹夫之勇而已!”鸡冠山当家李明泽和他看法迥然相异。
二人的话音刚落,敌我双方已经发生接触。乡勇们射出的羽箭大多被疾驰的战马甩空,土匪们的刀子却不客气,快速在人群中割出数到血槽。如沸汤泼雪,转眼之间,乡勇们阵型便被冲得支离破碎,紧跟着破碎的是那三座仓猝搭建起来的营垒。石牌水迅速变了颜色,乡勇们的尸体顺着水饺子一般向下游漂。很快,那些活着的乡勇便纷纷跳入了冰冷刺骨的河水里,以各种各样的姿势向对岸游。土匪们则纵马冲过去,在深度仅仅没到战马前肢的河滩上放倒一排又一排尸体。再一转眼,杨公卿拎着一颗人头跑回来,笑声令人不寒而栗。
“就这么一个狗官,卵子毛都没长齐!”杨公卿将血淋淋的人头向众寨主们面前一抛,狂笑着说道。
几位寨主不约而同地将身体向后躲了躲,与其说是在躲人头上飞溅开来的血水,不如说是在躲杨公卿身上的杀气。“杨兄弟且喝一盏壮威酒!”大当家格谦反应最快,从马鞍旁解下一个皮袋,自己先饮了一口,然后扔给杨公卿。
“待我去砍五颗人头来,然后再饮此酒!”杨公卿接住酒囊,随手丢给王进宝。将战马一拨,又冲回了已经被人血染红的河道中。失去了指挥的乡勇们或者逃走,或者请求投降。杨公卿和他麾下的弟兄不理睬对方的哭喊,追上一个砍一个。五颗人头快速被杨公卿收集齐,他用单手挽着战利品的发髻,拎在半空中折回。然后将人头向众寨主脚边一摔,伸手从王进宝怀中夺回酒囊,扬口朝天,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