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娶弱腰(再枯荣)_第54章 盼几番(四)(1 / 2)_折娶弱腰最新章节免费阅读无弹窗_嘀嗒读书

第54章 盼几番(四)(1 / 2)

折娶弱腰 再枯荣 6088 字 9个月前

刹那的慌乱间,梦迢仓皇逃回到家,什么也顾不上,火急火燎地快步走回房,一把扑倒在帐中,牵了被子将瑟瑟发抖的身子罩住。

        半日感到回暖了,适才爬起来,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到彩衣身上去,“方才,在清雨园门前,是瞧见了章平吧?”

        “是啊,是瞧见了。”彩衣翻着炭盆,十分镇静。

        “他也瞧见了我?”

        “那么亮堂堂的地方,你两个面对面站着,自然是瞧见了。”

        梦迢刹那六神无主,目光无处归依,最终瞥到地上,“他怎的回济南来了?他不是在北京?点了巡抚了?怎么我一点风声都不晓得?”

        “您问他去呀,我也不知道。”彩衣咯咯笑了两声,那声音在梦迢听来,像是哪里飞来雀儿,带着一身妍春丽日的羽毛,叽叽喳喳地在梦迢跟前乱扑着翅膀。

        “您想知道,跑什么呀?不见得平哥哥就要将您吃了吧。瞧您方才在街上那样子,恨不得缩头乌龟似的缩到壳子里去。人家什么都没开口说呢,您倒先乱了神了。脑袋磕在轿子上,没觉着痛么?”

        梦迢将手往额上搭去才发觉痛,又慌手慌脚地扑到妆台去瞧,果然磕得脑门上红红的一块。她口里“嘶哈”地吐气,寻了盒药膏子搽抹。

        一壁抹药,一壁渐渐把思绪顺理起来,“你想啊,他前年回北京是为什么?是因为我害了他,才给皇上召回去了。他心里不知怎样恨我呢,我不跑,留在那里给他打么?”

        “平哥哥不打女人。”

        “你怎么晓得?”梦迢横来一眼,须臾扭回镜中,唼唼不休地叨叨着,“那是没恨极了,恨极了一样的。老太太当年有个相好,好的时候好得什么样子,后来晓得她是哄骗他,也将她好一顿打。”

        说着,梦迢一颗心渐渐平静下来。她脑子里太乱了,猝不及防的重逢像个火引子,将她烟火似的炸到空中,一霎那只顾欢喜得慌张。然而那些绽放的火星此刻渐渐变作飞灰,徐徐散在漆黑的夜里。一切冷静地沉寂下去,忧思便浮上来。

        她骗得董墨这样苦,别说董墨了,就连她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搽完药,她慢条条走到榻上来烤火,欢喜的余韵成了淡淡的僝僽,“他真是有本事,被召回去,非但没受罚,又成了钦点的巡抚。亏得我那桩事没牵连他的仕途,否则,我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彩衣待要劝她,可她讲的是实话,并没有可劝处,只好装上一杆烟递与她。梦迢咂着烟在心内归咎责任,不免想起这一年她自己的改变——

        底下人瞧见她大气不敢出,银莲因着怀孕的缘故,生怕在她面前点眼,时时常避在房里不出来走动。她娘也搬去梅卿那头去住。梅卿,一处长大的姊妹,也不对付。

        好像她是个阴晴不定的鬼,把这些人压迫着,弄得大家都喘不上来气,周遭不见喜乐,她自己也并不见得快乐。如此检算,她觉得自己比从前更像个怨妇,同那些深宅大院里熬出一身鬼气森森的女人没什么不同。她立马想到,这样的女人最不惹男人喜欢,她愈有些无颜去见董墨了。

        此时檐外恰当地下起雨来,已是春雨了,细绵绵的,起了一丛烟,愁苦,憋闷,幽怨地弥漫开。那棵垂丝海棠在乱石杂草间萎靡地开出几个骨朵,零星的淡粉点缀着黯败的天。

        所谓天有不测风云,际遇往往不在人的预料之内。

        元夕过去两日,董墨便命孟玉往兖州去收税上来,孟玉也着实没料想到这一招。

        兖州的官倒机敏,一早听说要急收次年的税银,老早便铺开了摊子,如今收齐了,董墨不放心,使孟玉亲自去地方上核清数目押到济南来。

        孟玉心道董墨是有意支开他,在内堂笑着婉拒,“大人见谅,我手上也有些公务脱不开身,我看还是派贾参政去吧。他从前往兖州去过两趟,比我熟,许多事办起来也比我便宜。”

        董墨掷下手上的公文,将手扣在腹前,欹在太师椅上,“银子的事,就是熟才不好办。这些税银都是用作战事,一分一厘也出不得差错。我深知这些地方上的人,银子过一道手就得少几分,贾参政去,因与这些人熟了,反倒不好拉下脸来。孟大人去,犯不着顾及什么人情世故。”

        到底人家是钦点的巡抚,孟玉推脱不过,只得遵命。谁知才去兖州的第三日夜里,银莲便闹上腹痛,恐将生产。

        大夜里,满府里一时皆乱起来,梦迢一家内主,也不得不由床上爬起来应对。现将定好的稳婆请进家来,又命人去请素日里给银莲看诊的妇科大夫。

        小厮去了半个时辰,却来回,“那位焦大夫给人请走了,不在家!”

        梦迢在银莲屋里的榻上坐着,因是床上爬起来,并未装黛,只将头发随意挽了个髻在脑后,横那小厮,“没脑子的东西,不会请别的大夫?”

        那小厮忙着又跑出去。银莲才开始痛起来,好一阵歹一阵的,在铺上蜷缩着,满额的汗。梦迢走去床前看她,问了稳婆几句,吩咐叫多笼几个炭盆在屋里,坐到床沿上问银莲:“你要不要紧?”

        银莲恹恹笑了笑,去抓她的手,“还不要紧,就是疼一下不疼一下的。太太,老爷几时回来?”

        “他去兖州,大月得一个来月。”梦迢反握住她的手宽慰,“你此刻不要想他,想孩儿要紧,听妈妈们的话。”

        银莲偏在枕上,汗涔涔地笑颜怀着虚弱的依恋,“那得孩儿满月他才能见着了。我还想他头一个抱抱孩儿呢。”

        床围下火烧得很旺,澄澄的光映在银莲面上,眼内。梦迢心下真是有些自叹不如,换作她疼得这样子,是谁也想不起来的,只能想着自己。她温柔地笑了下,用手拨开银莲脸上的乱发,“他当爹的,迟早能抱的,跑不了,你放心。”

        银莲望上来,眼里疼出些泪,“太太,对不住。”

        “对不住什么?”梦迢这样一问,心里不由得检算,越算越是释然,便回笑着,“你没什么对不住我的,你又不欠我什么。听妈妈们的,快别讲话了,省些力气。”

        不一时小厮气喘吁吁跑回来报,“几个有名的妇科大夫都出诊去了,别的,小的也不认得,好些又都睡了,喊也喊不起来!”

        梦迢不由把眉一皱,“这大半夜的,谁家女人发什么急症不成,怎的有名的妇科大夫都不在?”

        “听说是巡抚大人的清雨园,他府上有个丫头病了,叫了许多大夫去看诊。”

        梦迢立时想到,董墨是故意的,在这个当口请了那么些大夫去为个丫头看诊,这丫头多要紧?是不是他的姬妾?或许是为报复孟玉,要他的孩儿踏不过这鬼门关。

        也有可能是为引着她去……也许有这个可能呢?顷刻间,她换了好几副思想,每个想法都极其玄妙。她思索半晌,扭头问稳婆,“妈妈,大约多少时辰生产?”

        那老妈妈道:“瞧这样子,得天亮呢。疼是没什么的,生孩子都要疼。只是姨娘是头胎生产,身旁有个妇科大夫,稳妥些,万一有什么岔子,也好应对。这女人头胎生产,最是难讲!”

        梦迢脑子里钻来个更玄妙的念头,她可以冠冕堂皇地去见他了,在所有人眼中,甚至在她那些怯懦逃避的想法面前,她有了坦坦荡荡的说辞。

        她一横心,吩咐小厮赶忙套马车往清雨园求大夫,一面回屋里换衣裳。换了件妃色对襟,坐到妆台去梳妆。先时细细描画,后头匀扫黛粉时,猛地想起来,这样子打扮,倒像真为去见他似的。又忙搽了,衣裳也重新换过,是一件素锦黑比甲,里头配着莺色宽袖长襟,底下墨绿的裙。

        不论如何掩饰,路上她的心仍旧被马车颠起来,砰砰直跳,街上十分岑寂,只听见咯吱咯吱的车轮与她咚咚的心跳声。

        清雨园守门的小厮很是精神,看来倒真有人病了。打听才知道,倒不像是假的,是斜春生产。那小厮闻其来意,忙进去回,片刻出来,将梦迢请进园内。

        梦迢伴着四五盏灯笼往里走,借着月光与烛火瞧,园子没多大变化,草木比从前兴盛,花树也蓊薆许多。进到董墨屋里,里头陈列虽有许多更改,家私摆放倒还如从前。

        最大的变化当属董墨,他站在罩屏底下,穿着黑绉纱道袍,底下有一层白绸里子,大约也是睡了再爬起来,只用一根碧青的云头簪惺忪随意地挽了一半发在脑后,另一半披散着,目光里散着些阴鸷的得意。梦迢心里暗恨自己,她这黑比甲,倒像是有意来配他的这身黑袍子似的。

        董墨摆手挥退了小厮,在前头引着梦迢往小厅里走。罩屏里头烛火昏沉,只得一盏孤零零点在炕桌上,那光昏黄如梦,照什么都模糊不清。梦迢只觉是走近一个阔别许久的旧梦里,陌生而又熟悉。

        就连董墨的嗓音,也仍旧是从前懒洋洋的低迷,“上回撞见太太,太太跟见着鬼似的跑得那样快。想不到这才过几日,就肯登我的门了。”

        听这意思,果然像是个圈套引着梦迢来。梦迢闷着想妥善说辞,在背后拿眼剜他。目光落在他微微起伏的肩头,一左一右地,有澄明的光在他肩上起伏,像一对温柔的眼睛,在她心里扇动着睫毛。

        “我是来请大夫的,大人府上谁病了?怎么满济南府有名的妇科大夫都叫了来?大人行行好,匀我一位大夫,我家里有产妇等着生产呢。”

        董墨朝窗下的梳背椅上一指,“太太请坐。”然后回身领起一盏银釭,小小一簇火苗燃在他唇边,似乎是噙着一丝笑意,不真切。眼底的戏谑与嘲弄在昏昧中,倒是一目了然,“真是巧了,斜春今夜生产。我的丫头斜春太太还记得么?”

        梦迢坐在椅上,不知该如何作答,答“记得”,仿佛就要被他拉入往事的圈套中,她在那里头不占理,自然也不会占上风。

        她搦了搦腰,择中道:“我家姨娘也赶上今夜生产,大人发发善心,打发一位大夫往我家里去成不成?”

        “好说。”董墨微微俯身,将手上的蜡烛飘过她的脸,搁在她手边的桌儿上。蜡烛匆匆照见她唇上的胭脂,亮锃锃的淡粉,界于精致与慵淡之间。

        他叫来个丫头去斜春屋里传话,叫抽调个大夫跟随孟家的小厮去。梦迢听见,踟蹰着起来,“我带着回去吧,谢过大人,叨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