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身去。”曹雪卿接过毛巾,让曹敬背过身,双手按墙。毛巾从他背部一路向下,使劲儿擦了几下。地上还有一盆水,曹雪卿在盆里洗了两把,然后继续擦拭。
“我自己来就行了。”
“你又够不到身后。”
曹敬盯着自己的手指甲。
曹雪卿擦完的时候,曹敬问:“如果我是一个坏人怎么办?”
“怎么可能?”
“如果我……”曹敬停顿了一下,“如果我一直表现出来的那个曹敬,都是假的,而真实的我,龌龊,卑鄙,是个无耻小人。你会怎么看我呢?”
他没有回过头,背后有一会儿没声音。过了十几秒,他感觉到有一根手指按在他的肩膀上。
那根手指似乎开始发热,又像是错觉。然后他感觉到那根手指沿着他的脊背一路滑下来,沿着背上的伤痕,一路向下。
“世界上又有谁不是戴着面具过日子呢?你戴着面具,我也戴着面具。只有吴晓峰那样的精神病人才不戴面具。”曹雪卿静静地说,“坦诚相对,是人与人之间最亲近的关系。哪怕父母子女,丈夫妻子,又有多少人能够彼此坦诚呢?你是不是坏人,对爱你的人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我想还是有区别的。”
“我认为没有区别。”
手指沿着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痕划来划去。曹敬沉默不语。
“你总想为任何事找到一个理由,小敬。你想知道别人为什么喜欢你,为什么讨厌你。你想切实地用事实和推理证明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应该选择这个女孩还是那个女孩……你在理性上太优秀了,导致你的感性部分——作为一个精神感应者理应最优秀的部分,反而显得笨拙。”
光的锁链,若有若无的光带环绕在曹敬身周,蛇一般爬遍他的全身。但与以往不同,它们并不灼热,或许是多年的锻炼令曹雪卿的控制力更上一层楼。曹敬甚至感觉不到一丝热量。
“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不需要缜密的推理,它们只是一个个瞬间,只是当下。喜欢一个人,讨厌一个人,最重要的不是理由,而是这一刻的心情。你想得再多,也不过是自寻烦恼。你害怕后果,但害怕又有什么用?它无法解决问题。你要做出的只有前进或后退这个选择。”
曹敬再次说话的时候,声音低沉得像是换了个人:“主动接受这个世界的折腾,心安理得、厚颜无耻地活下去吗?”
“无论你作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背后的声音说。
“你还记得我们在少训所时的事么?”曹敬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用毛巾擦干头发。光带黯淡下去,逐渐熄灭。他把内衣卷成一团丢到角落里,光着穿上棉布衬衫。
“你说。”
他转身的时候,曹雪卿后退了一步。在这个距离,两人的身高差显得特别明显。曹敬身高一米八,而曹雪卿比他矮了大约十公分,在女性中已经是相对高挑的身材。曹敬不太习惯用俯视的角度看她,姐姐在这个角度罕见地显得有点柔弱动人。
“你还记得,有个叫相阳的小孩吧。”曹敬一边系扣子一边说,“我们都知道,那时候他精神崩溃了,但我目睹了他整个崩溃的过程,我甚至亲自体验了一下,我钻进他脑袋里,看着他的能力渐渐消退,丧失。”
曹雪卿抱着手等待下文。
“一开始是幻听,幻视。”曹敬咋舌道,“听见有人对他说话……他以为是我,或者吴晓峰,或别的什么人在给他开玩笑,或者他感应到了谁的脑子……后来越来越严重了,他以为我对他设置了诱导和幻象,他开始看见越来越奇怪的东西,毫无逻辑的怪梦,情感机制一点点崩溃,无法做出正确的应对……最后,咔。”
他做了个摊开的手势。
“为了从疯狂中保护自己,他的脑子把感应关闭了。过于敏感的感受器再也看不见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恢复了一点,但能力彻底消失了。自我保护机制,比我们脖子上的束缚器更加强的约束,不是通过外界刺激,而是他的脑子自发地把这个功能关掉了。很罕见,对吧,我在书上都没见过。”
“你想表达的是?”
“我曾经能够阻止这个过程的。”曹敬把衬衫下摆塞进裤腰里,“他是一个对我友善的人,一个挺好的人。但在他整个坠入疯狂的过程中,我冷眼旁观,饶有兴趣地观察、分析这个过程,直到他完蛋。没办法再开机,彻底崩溃。”
所以到现在,曹敬想,我都觉得像是某种重演和轮回,现世果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