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长安和苏易城当前同样处于特保病房区域,由于情况特殊,病房门外还配备了两人一组的安保。从程序上来说,曹敬心想,这里应该有检疫部门的人吧?他想到之前乔尼说的,指挥层正处于真空期……胃里腾起一种不好的感觉。
病床上躺着的人让他几乎辨认不出来到底是谁,他知道会很严重,但没想到会这样严重。他的印象里,骆长安是一个壮实精干的中年男人,但现在床上躺着的人像是从戒毒宣传里看见的那些毒虫。皮肤表面布满瘢痕(免疫系统被破坏?),身体消瘦,散发着不正常的热量,脸色像是熟透的水果一样红彤彤的。
骆雯用纸巾擦掉骆长安脸上的污垢——曹敬觉得那是从紧闭双眼中流出来的血,血干透后留下的血痂。
“没救了吧。”黑猫跳到床头柜上,对曹敬说,“无论怎么看都没救了,内脏组织已经坏死,心脏有气无力。你甚至不用靠近就能闻到这种熟过头的果实味,已经没救了,从枝头落到地上,开始从内部腐烂的味道。哪怕你现在清除了病毒,病毒对他身体造成的损伤也是不可逆的。”
“不要用我的声音说话。”曹敬低声嘟囔。
骆雯挑眉看着他,表情略有不解。
“把门关上。”曹敬吩咐道,“不要让人打扰我。”
“如果是你哥呢?”
“尤其是我哥。”曹敬拖过一张椅子,调整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坐姿,“不要让他进来。他太聪明,我怕被他说服。”
“你明明可以自己说服自己的。”黑猫明明嘴一动不动,却能发出声音,曹敬心想这未免过于匪夷所思,“每一次被他说服,你都知道其实是你自己想被说服。曹丹那家伙总是能瞄准对方心里想的事情,替别人说话。他给你提供了一个逃走的借口,给你提供了做坏事的借口……那其实都是你自己下的决定,对吧。”
我后悔做一个猫出来了,曹敬心想,如果当初构思的是个漂亮女孩儿就好了,至少被嚷嚷的时候不会那么心烦。
眨眼。
他现在能看见骆雯,那忍耐的被铁块包裹的女孩的心,这颗星辰的外壳现在已经开始支离破碎。哪怕她受过心灵防护的训练,内心的氛围在情绪激荡的时候还是会流泻出来。更何况她现在肩上背负的压力足以压垮一个常人,而曹敬之前甚至无法从外观上看到她有一丝动摇。
“不要抵抗。”曹敬低声道。
他伸手插入铁的缝隙,品尝里面汩汩流动的熔岩。焦虑,悲伤,绝望,曹敬伸出手去,坚决地握住现实中那双正在颤抖流汗的女人的手,他能听见对方心中泪水的声音。被自律所包裹的,会被称为“软弱”的哭泣。曹敬突然意识到为什么自己会从第一天开始就厌恶骆雯了:她和自己是一模一样的人。
“你知道成功的几率渺茫。”黑猫卡夫卡说,“当你告诉她结果的时候,她只会比现在更悲伤,更不幸。你想安慰她,你想告诉她,没有任何人生在这个世界上是为了忍受痛苦的——每一个人都应该去追求幸福和快乐,也包括她。但你连自己都无法做到这一点,而你只能带给她更深的伤痕和痛苦,你知道这一点,你明明知道自己注定只能给人带来悲伤和不幸……”
“闭嘴。”
曹敬的手被熔岩点燃了,蓝色的火焰再次燃起,以自己为燃料。黑猫的皮毛上燃起的火焰像是流动的冰块,它在曹敬的头脑中放声大笑,声动穹宇,震耳欲聋,笑声中没有一丝欢愉。群猫之王化作一簇深蓝色的燃烧彗星,将自己投向那颗几近停滞转动的黑色石块,焦黑、颓败,已经半死的残渣。
他早就知道了,在走进这房间的时候就知道,骆雯也知道,骆长安必死无疑。他来得太晚,已经没有救了,曹敬现在只能做一件事,在病床上的死者最后半口气咽下之前找到他想知道的谜底。
彗星砸入,全盛的泪之火一瞬间熔穿了破败的防御阵线。相当高级的防护,但没有生者意志力的支撑,也不过是精巧的玻璃城池。曹敬的深蓝色火焰在垂死者的世界里全线蔓延,将所有痛苦与悔恨吞噬,寻找记忆的碎片。
出事时的记忆,心智系统中盘踞的巨大漩涡,扭曲的中心点。曹敬略一犹豫,转身前往另一个区块,他记得骆雯藏起来的那些信件,他此刻必须知道骆长安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这并非是单纯为了骆雯,也是为了自己,为了……
他找到了,炽热的碎片,耻辱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