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硝烟味，但瓷砖碎片、水泥块、扭曲的金属和书页四散……楼下消防车的声音远远传来，空气中有一股焦臭味。

        曹敬在防毒面具后面看着支离破碎的现场，被粉碎的人体碎片黏在墙上，四处飞溅。很难判断死亡人数到底有多少，爆炸威力很大，他捡起地上的书页碎片，吃力地辨认上面的字迹。三联版的笑傲江湖，桃谷六仙，上一次曹敬来看望苏易城的时候，好几册武侠小说放在床头供他消遣。

        “乔尼不是戴着项圈吗?”他听到有人在后面问，钱海波调来的防化小组损失惨重，曹敬看到了裹着白色防化服的残肢。钱海波本人正在抢救，曹敬只瞥见他躺在病床上被推走时生死不知的情状，半边脸上都是血。

        “确实戴着，在他进去之前反复检查过，不可能发动能力。”有人回答道，“再说他的能力也不是破坏型的，我们已经做好了全面防护，可以隔绝信息素干扰的个人设备。爆炸物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如果不是乔尼，那就是说在他到病房之前，先有人在病房里安置了炸药……”

        “是巧合吗?”有人说，“如果说炸药仅仅是为了刺杀苏易城，乔尼进去的时候爆炸纯属巧合，有这个可能吗?或者说凶手顺手想多炸死一些人，会有这种事发生吗?”

        “过于巧合，我不认为是这样。再说，这里不是有信息收集方面的专家吗?”

        他听见骆雯的声音：“他很累了，状态也很差。这里需要的不是感应者，而是爆炸鉴定专家。”

        “根本没有活人能够让他感应……”

        “那个植物人?植物人有用吗?”

        “之前让护士移到隔壁的空病房了，爆炸确实摧毁了多个病房，但那个植物人小孩没受到波及，苏易城病房里的人工掩体把大部分爆炸威力削弱了……”

        曹敬没有继续听那些话，现场有些混乱——不仅是因为狼藉的爆炸现场，更因为局势失控了，没有指挥官，没有能够立刻拍板的人——专案组连着失去了两名最高指挥官，这显然是沉重的打击。

        “曹丹……当时在现场吗?”曹敬听见自己问。

        有人窃窃私语，曹敬漠然地想：他们想对我这个感应者说谎吗?想要欺骗我?

        骆雯咳嗽一声道：“当时他和金枫离开了，很幸运，他们不在现场。”

        曹敬往病房里走了两步，被骆雯一把扯住：“你想干什么?”

        “我想看看。”曹敬在防毒面具里深呼吸，“我能看见……这里有死人的电磁场，趁现在电磁场还没有消散，我能看见这里发生了些什么。”

        骆雯没说话，然后她走上来，贴近曹敬的耳边，轻声道：“但那与你，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曹敬想起之前他在骆长安病床边和骆雯的对话，骆雯外壳终于破碎的那一刻，他看见了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表情。曹敬告诉她，她曾经有过一个恋人，那个恋人已经死去，而她的父亲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抹掉了。骆雯说，她不是为了那段已经不记得的恋情而流泪，是因为自己什么都不记得，连可供缅怀的回忆都没有。

        你告诉我，我曾经对某人投入过真挚的爱情，骆雯说，我曾经爱过一个人。我现在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但应该是很刻骨铭心的吧。我想知道那个人是谁，我认识他吗?那是一个怎样的人?

        曹敬保持沉默。

        沉默也是信息，骆雯说，我大概猜到了，是我依然认识的人吧。而且……

        骆雯捂住脸，无法再继续往下说了。

        你的父亲死了，你曾经拥有的爱人也死了。你知道，我可以把这悲伤的一切都从你的脑子里抹掉。曹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真的说出这句话，他对骆雯说，你不会记得你曾经拥有过的亲人和恋人，你也不会知道你“曾经拥有”。再来一次记忆抹消，你就不会记得了，没有了“拥有”也就没有了“失去”，你就能继续从容地活下去。

        骆雯抬起眼睛，透过泪水看着曹敬的面容，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在这之前我会觉得你在胡言乱语，但现在我觉得，你们这些玩弄人心的怪物或许真的有存在的必要。”骆雯那一刻低声问，“但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愿意帮人抹掉这些心念中的悲伤和不幸，那你自己呢?你自己会这样处理自己遇到的感情问题吗?”

        曹敬摇头。

        “为什么?”

        “我不能忘记。我也无法忘记。”曹敬简洁地说，“迟早有一天我也会遇到想自己抹去的回忆，但在那之前，我不会转过眼睛，我会保持直视。”

        “别人没有选择，但你有选择。”骆雯说，“你在有选择的情况下，选择了不忘记吗?”

        或许我已经忘记了很多事，曹敬说：“我会保持忍耐。这是我的职责。”可能我某一天会背弃这句话，曹敬心想，如果我痛苦到无法再忍受，我会选择重塑我的记忆和人格吗?把归属于曹敬的人生全部抹去，不再记得津岛郁江，曹雪卿，自己的亲人们，不再记得自己长久的忍耐，把自己转化为——吴晓峰那样的人?或者是完全与感应能力隔绝的普通人，有着普通的人生和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