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位大人物来了。”吕君房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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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让曹敬本人听到门口的对话,大约会苦笑。他不能否认自己具备超卓的感应能力,如果某天找到某个支点,那或许自己确实有改变社会的潜力,但他没有这个意愿和**。他知道自己胸无大志,没有太多家国情怀,要求很低,只要能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心满意足。只是很不巧,过好自己的生活这件事,偏偏对他来说又很难。
乔尼,他念了几遍这个名字,毫无疑问是假名。来自异国的情报官现在只剩下一点点残迹,只剩下一点点痕迹,他记得在地铁里乔尼给他讲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的事。一个连自己家乡都背弃了的人,早就没有故乡的人,又为了什么而在这里付出生命呢?曹敬以己度人,很难想象乔尼也会有不惜玉石俱焚的牺牲精神。
从现在的角度回想,曹敬意识到或许乔尼的计划中就包含了自己被捕的可能性。他或许没有意料到骆雯能够迅速追上他,但显然做好了自己失手的可能性。毕竟骆雯说,乔尼曾经在大陆被捕,被永久驱逐出境,以她来看,这次行为可以说是自杀性的……一语成谶。
这里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是乔尼?如果乔尼背后的指使者有一个任务交托给他,为什么不选择别人?无论乔尼有多出色,一个上了当地黑名单的情报员?为什么不派一张陌生的脸孔过来?
曹敬抓住乔尼剩下的吉光片羽,空气中漂浮的鬼魂,其意识最后留下的痕迹。在抓住的那一瞬间,曹敬知道了。
人死后的痕迹比他预想的还要轻薄,几乎只剩下一点情绪,一点记忆。那些琐碎的日常,常人所具备的一生的回忆都被冲刷殆尽,意识的沙滩上只剩下最坚固、最古老的砂城遗迹。朽坏的速度正在逐渐增长,每一秒钟都在塌陷,残存的信息开始坍塌,逻辑断裂,时间和因果都融化了,越来越难以辨识。
海边的老旧船屋,曹敬惊奇地发现自己站在一截被晒得发青的水泥码头上。黄昏,黑色短喙的水鸟沿着码头庄严肃穆地排列成行,像是暮色下的卫士,而戴着草帽的乔尼坐在一只板凳上,专心致志地钓鱼。在他身边有一只白色塑料桶,里面只有两尾半生不死的小鱼。
苏易城的病床横在他身后。
“卡夫卡。”曹敬低声召唤,猫按下播放开关,暮光、云朵和对话开始流动。
“好久不见。”乔尼说,“我已经见过了她能做的事。”
一张突兀的病床横在码头上,这一幕有点滑稽,曹敬想从记忆中苏易城的脸上分辨出表情。
“你不在乎这些,我的朋友,你不在乎成千上万的人会死去。你只想拯救一个人。这就是你所追寻的东西?你把这称作自由?你背叛了你的世界,只为了把她拉回生者的土地?”乔尼高声质疑,“有些人活着就是错误,我知道这很不公平,但她不该属于这个星球。你为什么要和他们做交易,你觉得这是所谓的侠义吗?”
“我无法对她见死不救。”苏易城说话了,“如果世界上所有其他人都想让她死,而只有我想救她,那这就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我唯一能为她做的。”
“哪怕牺牲其它一千万人?只为了拯救一个人?”
“生命和自由不该做算术。”苏易城低声道,“我从来就不是好学生,也不是一个好儿子,也不是好的情报员。那你呢?你和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乔尼起身道:“我的家乡曾经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我出生在一个海边的渔村,连收音机都没有。我很长时间里唯一的消遣就是在码头上钓鱼,钓到月亮出来,蚊子开始绕着我的油灯转为止。我为了改变我的家乡而远走他乡,寄希望于一次来自外部的侵略……或者说‘和平政变’能够改变我的祖国。但当战略级登陆后,我发现我错了。”
太阳浸没在海水中,像是把海对岸烧红了。
“宝象国的商羯罗事件后,我知道了你姐姐的存在。”乔尼凝视着在天的另一侧闷燃的夕阳,“她是人类的敌人。她已经毁灭了一个地带。我发自内心地为之战栗,任何目睹过现场且存在理智的人都应该承认,她这样的战略级对于当前人类来说,是太过沉重的东西。”
苏易城道:“她只是被使用的工具。”
乔尼大笑道:“这正是她最危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