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燃:“我也不知道呢,你要试一下吗?”
干部:“那你现在开枪吧。”
空气中陷入一段短暂的沉默,叙燃注视着那张并没有多少恐慌的脸,手腕端得极稳。
她知道,这恐怕是目前为止最后的筹码了。
这把枪无论如何也不该开,因为只要她还握着枪,那么“开”与“不开”这两种状态的后果就始终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一旦开了枪,她的处境就会从拥有主动权变成被动。
干部也同样知晓这点,竟是再一次优哉游哉地点起烟。
“开吧,我一把老骨头,今天也陪着你玩一把年轻人的刺激游戏。”
他笑了笑,“我赌这是哑炮。”
叙燃:“砰。”
恶作剧似的口腔发音响在人群耳边,她微微颔首,眼尖地捕捉到那干部的身型以微不可察的频率僵硬了一瞬。
叙燃笑了笑,“这不还是在害怕吗?”
干部吐出一口烟雾,“随你怎么拖时间,你要真有本事,现在就打死我。”
周边的人群随即也放下点心来,甚至有大胆的已经开始拿着利器围攻过来。佛修此刻的一切行为举止无不说明她在色厉内茬,那么,已经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
然而就在这时,他们却听见叙燃勾着嘴角笑起来。
“是吗,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
“!!!”
砰——
突兀的枪响划破了长夜,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响在耳畔。
干部的额上多出一个炸开血洞,直愣愣地栽倒下去,瞪大的眼睛直到死也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叙燃甩开温热的人体,就近抢了辆老式改装摩托发动着驶离人群的视线。
震耳欲聋的引擎声响拖出一条长线,人们这才从极度震惊中反应过来,分出一部分去追新娘,剩下的留在原地,试图用凝剂保护被开了颅的脑神经确保还留一口气去抢救。
叙燃驾驶着车辆专门不怕死地往崎岖地形上开,曾经数次屁股腾空地悬在座椅上,如果是蔺家主在这里肯定又要一口气上不来嚷着要销毁城市里的非法改装车。
似乎只有一条路可以给她走。
——上山。
油门轰到最大,眼下谁也没空去在意这动静会不会引起那诡异巡山队的注意。然而直到驶进山脚的边缘,借着车前的探照灯她才发现,不知何时上山的所有路竟然被大型建筑统统给堵死了。
这个高度跟面积,哪怕是利用惯性也无法一口气冲上去,强行突破只能是车毁人亡的命运。
她短暂计量了一瞬,果断中途弃车,沿着山脚下唯一的那条边缘处奔跑起来。
怀中蝶兰的颅骨滚烫到一种惊人的程度,如果真是按照危险程度作为提醒的话,这样的热度几乎就已经预示着“濒临死亡”了吧。
维持着高频奔跑的动作直到十几分钟后,在目睹眼前那一条熟悉的河流时,她猛地顿住脚步,抬手按了按胸膛前剧烈跳动的心脏。
身后,传来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我大概明白了。”
平视着同一条河流,叙燃舌尖抵了抵口腔内壁,突然这样低声道。
她串联起了这些事件,终于找到了它们之前的关联点与最终结局。
如今,她所经历的一切,与当初那个名为蝶兰的新娘所体会的,一模一样。
心甘情愿代替好友成为新娘的替死鬼,没有被眼前的小恩小惠(赤珠?媒人?)耽搁住,在夜晚为了自救逃出那间屋子,撞破镇子上的秘密,被追杀……最终,溺死在这条河流之中。
她们都不会是活到最终的那一个人,她们经历了一样的遭遇。
叙燃抬起手掌,隔着那截滚烫的颅骨按了按过度鼓胀的心脏。
她缓缓转过身,望向将自己包围住的人群。
他们不再只是单一的原住民打扮,有的脸上戴着巡山队的防毒面具,有的周身缠绕着那种头发,甚至之前被烧死在火焰中的伥鬼,也拖着透明的虚影直勾勾在人群中看着自己。
叙燃知道,这怕就是最终的死局了。
她作为新娘本来就不会是活到最后的那一个,更别说自己先作死跑出了屋子,杀死干部后在夜里上山来。
死寂的长夜中,她咳喘两声,话语中带了点笑意。
“所以……你们谁先上?”
没有人回答她,各类诡物包围着齐齐缩近了一圈,迈着统一到诡异的步调朝河边的位置逼近。
叙燃垂头望了望手腕上,自从进入那间屋子开始就不再作用的计时器,复又抬眼看了看夜幕。
“啧,这么慢,该不会失败了吧。”
她摇摇头又将那把小手/枪给掏了出来,似是自言自语道:“早知道,当初就去学一些水上作战技巧了。”
……
那把枪四分五裂地坠落在地上,叙燃被无数双手齐齐按进冰冷的湖底。
她透过漆黑一片的湖面,似是隐约看见山川之外,城镇的位置此刻一片灯火通明。
“……”
隔着一层衣物,那截骨头滚烫着在河流深处漂浮起来。
有一个曳动的虚影从骨节里飘出,叙燃了然地抬眼,望进那一双熟悉的棕色眼睛。
她嘴角勾起,也不顾周边围聚的想要置她于死地的诡物,开口道:
“咕噜咕噜。”
叙燃:“……”
佛修假装没看到从自己唇边冒出的无数个泡泡,当做无事发生,再一次尝试以精神力包裹着发声道:“你是来接我的吗?”
幽暗的河流之底,那个拥有着一双棕色眼睛的灵魂体静静注视着她。
“你不惊讶是我吗?”
叙燃却道:“我猜到你已经死了,蝶兰……茹茹。”
茹茹面貌的棕色眼睛姑娘倒是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是你的那两个同伴告诉你的吗?”
“是我猜的,你没发现你在那个镇子上全程都是处于一种‘被孤立’状态的吗?”
不断有水流呛进她的器官,叙燃不可避免地感到窒息与死亡的痛苦,但还是表现出极大的耐心同眼前的灵魂体说话。
“我开始也以为你是不太合群,后来还是在青萝的那件事情发生后察觉到的。那个引诱我们过去找替死鬼的新娘,从头到尾眼神就没有落在你身上过,青萝会越过你成为替死鬼,不是因为被迷惑的幻术,而是因为你从始至终就是一个死人。”
茹茹了然地点点头。
“不错,我在上一轮的祭祀典礼开始前就已经死了,我用‘蝶兰’这个名字成为了新娘,你在河里找到的尸骨是我的,我给你的八字也是我的。”
说着她歪了歪头,“你不问为什么吗,你不问问,真正的蝶兰去哪里了?”
叙燃:“对你来说或许重要,但于我而言,这是不相关的事情。”
茹茹锐利评价:“你有点冷血。”
叙燃虚心接受:“嗯。”
身体的各项指标已经下降到一个极端危险的程度,凶险到叙燃都怀疑自己在这边说着说着话就会暴毙身亡。
她被禁锢在河底,终于在扯了一大堆各种回忆往事后进入了正题,“不是,姐,你就打算在这看着我死吗?”
茹茹感觉有些好笑,“不然呢,我还以为你毫不在乎呢,而且刚才你自己也说了,我其实是准备过来接你的。”
叙燃:“然后我也留下一截骨头,等着再下一轮的倒霉蛋新娘找过来是吧。”
茹茹:“我俩确实是新娘中比较倒霉的,这点不得不承认。”
灵魂体向前漂浮了一段距离,用那只透明的手掌轻轻碰了碰佛修在水中飘起的发,似是一种轻缓抚摸。
叙燃:“给我超度吗,也挺好的,谢谢。”
茹茹嗔怪似的用棕色眼睛瞪了她一眼,“你没忘记我之前说的,替我找回尸骨,我就会给你一样报酬吧。”
叙燃:“报酬就是做我的黄泉引路人吗?”
这段时间的相处茹茹也算是了解到了一些她的性子,于是同样笑了笑,“不是的,我给你的是更好的东西。”
说着,姑娘的灵魂体消失在幽暗的河水之中,只余下那截不断漂浮的骨头。
叙燃垂眼望向森然白骨,有那么一个瞬间都以为这是自己死前所看到的幻觉。
她沉溺在冰冷黑暗的河川之中,缓缓、缓缓地眨了下眼睛。
并没有任何奇迹发生,茹茹所说的那样更好的报酬,也并不会让她回光返照地活下来。
她的生命随着河水而流逝着,体温也一并冰凉下来。
而就在视野即将彻底陷入黑暗的瞬间,她却看见上方的湍急河面,突然像是海上燃火般烧灼起来。
无数在暗处虎视眈眈等待着死亡的诡物们随之挣扎翻涌,而就在这画面感极为诡异的水与火之中,一道身影如坠落流星般砸落进来,划开了冰冷的河川。
一双金色的眼睛,与佛修即将阖闭的双目对上。
“我做到了。”
满身是腌臜血迹的狐狸浮动在她的上方,带着杂色斑的毛发顺着水流起伏而不断飘动。
狐狸将马守正的人头甩在叙燃的面前,眼看着对方逐渐惨白的脸色,它的语气开始焦急起来。
“你先不能死,我已经杀了马守正,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叙燃,我是来拿我的报酬的!!你不能死,你要给我报酬!!!”
“啊……原来是这样。”
佛修半阖着眼睑,嘴唇微张似是喃喃自语。
眼看着杂毛狐狸甚至就要不管不顾地来掐自己脖子,她嘴角弯起露出一个璀璨笑容。
“我看见了,我已经看见了。”
深层的幽暗河川之底,叙燃身体坠落到泥沙之中,却一字一句道:
“我愿意见证你。”
——“成神。”